见向月光款步姗姗移到了东苑内室门口,向茹雪眼波流转,同姑姑对而视之,便是要一同跟了去,向月光眼角扫到她,只闲闲道了句:“你们母女继续,我回得四宜苑歇个晌。”
刚要起身的向茹芸也只好又稳住架子,端端坐得笔直,面上是惯常的淡漠与疏离。
向茹雪只得又重新坐稳,夹了口菜来于口中慢慢嚼了,免了窘态与尴尬,面上平静无波,心底下却是波涛暗涌,姑姑这是什么节奏,一对俏眉微微一簇,便就了然了,无非就是不想让母亲知道我们走得太近呗。
“姑姑好走。”向茹默微微颔首:“哪里日我去四宜苑瞧了姑姑去。”
向月光道:“姑姑于四宜苑等了我的三姐儿来。”
向月光一走,内室里只余了苑清秋这母女四人,透过牖户洒将进来的阳光比方才还愈加微斜,八仙桌上盛了食羹的九个翡翠碗盏碧愈加莹润剔透,疏朗而清晰。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向茹芸同向茹雪告辞了去,只留的向茹默一个人于母亲在东苑里。
碗盏已捡得下去,母女俩重又回到罗汉榻上小坐,榻子的小几之上,是菁莹刚刚燃起的熏香,清淡淡的萱草香盈盈缭绕,一缕青烟从蓝绿色珐琅掐丝小象造型的熏炉里冉冉而出。
向茹默轻轻吸了鼻翼:“哇,母亲,这个味道我好生喜欢呢。”别着头又细细嗅了:“里面有几丝昆土蓝马唐的味道呢。”
苑清秋坐在榻边,满面祥和与馨然,让人看起来便就无端生出心神无忧之感来,惬意又舒适。
听到了昆土蓝马唐,苑清秋一瞬时的陷入了回忆,半晌后方舒缓缓而道:“那国人是一方好味道呢。”淡淡摇头,不无遗憾的:“只可惜了这一晃竟是好多年都不曾闻得那个味道来了。”
瞧了向茹默,唇角噙了抹笑意:“不过好在我的这一方萱草味道却是有几分相像于昆土蓝马唐的。”
看着手边小几上细长且弯曲的小象鼻子里缓缓的冒将出来的袅袅的烟:“我也就算是用它来应个景了。”
向茹默盈盈笑了:“若是说默儿那里有昆土蓝马唐香草,母亲可曾要得?”
“昆土蓝马唐!”苑清秋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你那里竟是有这一方香草来?”
向茹默颔首:“正是的呢。”
苑清秋忍不住道“我的儿,快快告诉为娘,你的这一方香草从何而来?”又瞧了远方自语着:“这一株香草的草种早已是断绝了经年,整个巴郡都不曾有得。”
向茹默呵呵笑了:“母亲,巴郡不曾有得,可未见起别处就是不曾有得呢。”
“那是?”苑清秋不解道。
向茹默怎可以说出昆土蓝马唐的出处,若是一个不小心涉及到了佶郡王,母亲可偏生的又要多心了呢,便就只得撒娇敷衍着:“哎呀母亲,便是不要再问的啦,默儿下次回来带与您不就可以啦。”
苑清秋撇撇嘴,笑着点了下她的光洁的额头:“你这孩儿啊!”
母女两个从未正之时叙话到了日影西斜于西山之后,夕照残影似血,堪堪映透染醉了半天天空。
作别了母亲,向茹默沿着甬路踽踽而行,夜色中向府三门内的庭院当中,静阒阒的,积雪映得满庭莹白,黄桷树枝丫上冰柱如玉,剔透透的赏心悦目。
夜色里无得半点风声,腊月二十八了嘛,所以就连天顶的那一轮月亮,也弯得近乎不见了,愈发显得庭院清冷了。
向茹默抬头看了天上,低垂的夜幕之下,群星倒是大肆的一眨一闪的,其中的一颗被唤作启明星的便是极为的抢眼,看起来就好似大有欲要取代了月亮地位之虞。
向茹默澹澹的笑了,星星再闪,终归只是星星,初一十五一般模样,然月亮终归还是月亮的,初一不亮,十五你在看,新月不明,满月你在瞧。
就这样于三门之内的院落当中缓步徜徉,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是行至到了凝翠斋门房前。
就这般静静的伫立于自己成长起来的院落当中,向茹默百感交集,继而的又心潮澎湃,时间倏然缓缓流淌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和了小院这一方觑静,向茹默的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也方平静了下来。
莹白积雪的映衬下,凝翠斋愈发的清逸雅致,两端的大黄桷树好似比离府前又高了,饶是季冬里不见了树叶,却也是被冰柱于积雪缀了,别有一番清宁之雅韵。
庭院深深,向茹默朝了内里缓步行之而去,脚步止于从前荡秋千的那两颗大黄桷树之下,秋千还在,只是尺宽的坐板上积满了厚重的雪,绵绵软软的,像一块冰封了的极白极大又极润的美石。
向茹默于秋千架前伫立许久,往事历历萦于心间,孩提之年的咿呀学语,髫年的初有记忆,总角之年的童真稚趣,这一忽儿的便就是了现下里的金钗之年,向茹默摇头轻笑真乃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连夜色也巧无声息了,就连繁星也隐于云后了,向茹默这才移步朝了凝翠斋内室行去。
小几上,一盏热茶早已备好于小几之上,徐徐缓缓氤氲着热热的气息。
木研静静坐于小杌子上,安安静静绣了一方素白色鲛绡帕子来,帕子上的湘妃色芙蓉花栩栩如生,几片叶子疏朗朗枝俏着,一只蜜蜂震动着双翼,半分半停于空中,被素白色底子一衬,愈加的鲜活莹润起来。
向茹默莞尔道:“怎地却还不曾睡去。”
木研抬起头来,施施然起身:“小姐还不曾回来,奴婢怎好去睡觉。”边就道:“外头天寒,小姐快些喝上热热的茶来。”
向茹默轻“咦”了声,疑惑道:“怎地却是这茶还这般热?”
木研粲然启齿:“刚回得府上嘛,小姐自然是要同大夫人多亲近一会儿子的,木研也不知小姐会何时回来,是为了保证茶水的热度,为了让小姐进得内室里便就有口热热的茶来啜,便是用了最笨的方法,受壶里的水满了一次,木研便是换的一盏新茶来。”
向茹默心下一震,馨然道:“有心了。”立于罗汉榻边上,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温热热的下了去,却是好生舒暖。
夜色渐悄,时光倏倏然而过,向府正府整座府邸具是被黑黢黢夜色笼罩了,星星也仿佛偷懒了,于浮云遮遮掩掩,不得见几分真容。
四宜苑内,火烛轻摇慢曳,影映的金丝香楠木弥勒榻并同颜色质地的小几愈发显得古朴中透着神秘于蒙昧。
饶是这个时辰了,向月光非但没得休憩,反而身姿挺挺,端端然坐于榻上,满面皆无表情,只一双纤弱柔荑上有一搭无一搭缓慢摆弄着一根长约七寸每间隔一寸便就系了颗浑圆莹润的金珠子的胭红色绳子。
就这么静静坐着,被烛火映衬的身影于莹白理石地面上晃晃而动,和了这无息的沉默,于黑暗中愈加让人踧踖。
向茹芸和向茹雪并身坐于金丝香楠木罗汉榻下手的梳背椅上,具是神色略凝,秀美微蹙。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向月光的这个四宜苑里,竟是有种让人促狭之感,这感觉于夜晚由甚,于内室由甚,于姑姑不开口的时候由甚。
所以饶是伶俐机敏,足智多谋如她们两个,被这内室里沉闷的气息所制,被向月光的虽是默然不语却满面的冷冽如霜所制,在姑姑不开得口的光景里,她们两个断断是不敢开口的,唯有小心谨慎的静静陪坐。
夜色就这般无声无息的一点点渐沉,把人的气息都掩得失了踪迹,饶是沉重烦闷至此,却是就连呼吸都要屏住的,唯恐一个不经意的大口呼吸,就会将这一切惊扰,而使得向月光雷霆动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堇茵端了榉木托盘移着细小碎步进来,脚步轻缓近乎无声,托盘上面一个影青釉瓷碗儿稳当当坐于上面。
堇茵将托盘小心恭顺地放于金丝香楠木小几上,掀开盖子来,却是一品来自会稽郡上好的千叶玉玲珑来。
淡淡金色汤汁于瓷胎极薄青中带白白中闪青灵灵透透的盏中轻漾漾而动,趁了这烛火的慢曳,生生摇出了一盏细碎的光芒来,颗颗花瓣洁白如玉,花蕊黄如纯金,在细碎光芒中盈盈闪闪。
清淡淡茶香点点萦绕,氤氲得小几周围的空气都濡湿了几分来,向月光一只俏鼻凑过莹白白的影青釉碗盏边上,深吸了口气,千叶玉玲珑七分清香中又裹了三分冷香,给人一种清凉凉之感,只如胸臆肺腑中去了。
向月光这才似缓过神来,遂便又贪婪地吸上一口,缓缓垂目:“禅茶一味,千叶玉玲珑果然好茶也!”
手中把玩的七寸金珠红绳动作幅度加大了些许,胭红色绳子晃晃而动,七颗金色明珠闪闪耀耀
举起盏来,轻啜一口,千叶玉玲珑的淡淡香味便就从口舌缓流下去,蕴得满口甚至于整个人都生出了清香来。
见向月光面色稍霁,梳背椅上的那两个向府小姐才于内心里缓缓舒了口气来,向茹雪盈盈而道,声音轻盈盈娇娇然:“姑姑当真好福气呢,就雪儿所知,这一味千叶玉玲珑可真乃是极其难得的佳品。”
言语着便也就深吸气嗅了,别着头思量良久:“雪儿闻了这味道。”双眸光耀耀的看着了向月光:“没闻错的话,姑姑冲泡的这一味于味道之上更是由甚。”
向茹雪一贯里都是喜听她这个二侄女讲话的,今儿的这一番话更是对了她的胃口,却是作得一副无谓貌:“什么福不福气的,姑姑我就是喜好这一口茶来而已。”
对立于一旁等待吩咐的堇茵开口道:“再为两位侄女斟得此茶来。”声音饶是无得起伏,却磁性哑糯,让人平白的生出一种柔和感的错觉来。
饶是向茹芸和向茹雪平日里也根本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来的,她们两个早就对姑姑这里的这一味花茶闻之入耳,现下里听闻姑姑将自珍的上好花茶相与自己来喝,没得不高兴的。
堇茵闻之依旧小碎步移出内室里,似行若云端流水,近乎无声无息,唯见一对寸足踽踽而动。
向月光性子素来古怪,喜静的时候又不能有人发出丁点声音来,使得堇茵倒是练就了一副行无声的本事来。
不刻后,千叶玉玲珑便就用榉木托盘端上两盏来,盈盈清冷雅淡之茶香便又多添了两分来,氤氲着的水雾也便就多添了两分来。
堇茵轻缓移步至向茹芸面前,躬身而立,向茹芸惯常阴沉着的脸庞上现下里也挂上了浓浓笑意,双手端起茶盏来,作得一副文文雅雅的形容来:“茹芸被这花清香茶清味而陶醉了呢。”
言语着边就轻啜了口茶来,于舌尖上轻缓缓砸么着:“当真好茶好清香。”
堇茵又将榉木托盘送至向茹雪面前,向茹雪一副欣欣然之貌,一双美腻明眸细细盯了盏中汤汁,看起来对盏中之物便是极其欣赏,极其赏识:“哇哦,我向茹雪也是托得姑姑你的福气呢。”
许是为了表明心悦诚服,又许是使得自己看起来会显得高大些,竟是立起身来,娇小的身躯似弱风扶柳,纤细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一双素手端起碗盏来:“我也便是要尝得一尝呢。”
轻啜了口下去,竟是满面喜色,凝神看了向月光:“姑姑,这茶当真是好喝到无以复加。”
向月光端坐于金丝香楠木弥勒榻上,手中缓缓转动着碗盏,现下里做得是一副淡淡然之貌,轻描淡写的:“在姑姑这里,任由是这些个花茶蜜果,亦或是甚八仙果瓣的。”笑意吟吟瞧了向茹雪来看:“可都是随了你们食的。”
向茹芸看似只低首轻轻啜茶,耳中却是将向月光的话句句入耳,心中不住思忖,若不是刚刚雪儿夸赞你有福气,入了姑姑你的耳,你怎会舍这般好的千叶玉玲珑来给我们喝。
“如此可当真是要感恩于姑姑呢。”向茹雪淡笑嫣然,一句话说的诚然若昭。
向茹芸是想归想,见了向茹雪又惯常的动了溜须的劲头,自己若是在沉默不语,姑姑性子古怪,反倒会落得姑姑不满意了。
不由得也作出一副由衷貌:“芸儿一并多谢并感恩于姑姑。”
向月光只浅淡淡一挥手:“跟姑姑我还好生的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