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这个小院落里,被冬日暖阳蕴生出更多的温情与欣然来,人间烟火之气十足,郭铁匠他壮厚的身子板端立于阳光之下,像铁打的雕像般。
一开得口来,便又是憨憨直直的性子,“哦!”原来是这般,郭铁匠哂然道:“我托人捎信去,是嘱托了他先去给三姐儿捎了信儿,而后再去办他的事呢。”搔搔头憨憨一笑又道:“看这样子,他这小子当真是先去捎的信儿呢。”
郑逢时也是这样羞涩持重之人,所以对郭铁匠这般端的却是觉得自然而真实的,不曾做它想,只是怀了一颗替三姐儿感恩的心,对郭铁匠重重施礼道了谢。
而后,一众等在郭记铁匠铺大门之外的盐工们,便就被郑逢时依次招呼了进来,按照之前搭好的伙,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组,渐次将这些工具抬起,扛着出得门去。
告别了郭铁匠,郑逢时带得这群盐工又连忙踏上了回程之路,一路迤逦着前行,鸟瞰之似一条蜿蜒的游龙。
郑逢时带着一行人在出得宁厂的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方,放下沉重的工具坐下来歇息,顺得了气过来,又食了自带的麻饼,这次又多了用白醋汁浸泡的蒜头,出力气的少年郎食甚都是香喷喷的,脆生生白嫩嫩又鲜润润的蒜头在他们口中咀嚼得“咔吱吱”有声。
食过了午膳,一众盐工又一路向前,朝了外府的方向前行。
这往后的一路,路阔而行人少,行将的速度便就愈加快了,待到未正三刻,这一队盐工在郑逢时的带领之下,便就行将至了沧澜谷口处,再往前继续行走,便就是外府兰苑,若是朝了南边行进,便就是沧澜谷底。
郑逢时带人将脚步止于了谷口处,脚步虽是止住了,可每一组盐工肩上所扛的工具却依旧扛于肩头。
郑逢时略略思索,周宽和邸顺扛了一副钻机过来问询缘由,郑逢时道:“我要回去请示下三姐儿,这些工具是要扛回府中,还是直接扛去谷底的三十丈棚?
周宽凝眉道:“可要直接扛去谷底,会不会有被破坏的风险。”
狄栓哈哈一笑,却是道:“周大哥,这一点你只是不必担心的,若果说三姐儿要将这二十七个凿井工具放于谷底。”
“三十丈棚旁边不是有座茅草屋嘛。”说话间邸顺便就是一拍胸脯:“我住在那小屋里看着这些工具。”
周宽道:“那可是要搭你一个整劳力呢。”
邸顺微微一笑:“周大哥啊,这点你却是不曾考量呢,即便是没有那些工具在,三姐儿精心设计并带领我们大家一起搭建的三十丈棚跟茅草屋就不需要看护吗?”
“哦!”周宽捻须而笑:“这次我饶你一回。”
郑逢时听得此,便就撒开了腿脚,朝了兰苑急急而奔去,季冬时节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兰苑正室内。
向茹默坐于罗汉榻上,小几上燃着干透了的昆土蓝马唐碎断,靑褐色的草被火缓缓燃着,淡雅之芬芳便就蕴满了一室。
向茹默手中绣着一副杏色鲛绡帕子,上面绣的是沧澜谷春日里开江的场景,现下里沧澜江蜿蜒之流已经用碧青色细线绣将出了轮廓来,而沧澜江后方的一片小叶榕树林也蕴得出一片新绿。
瞧着手中的这一方小小鲛绡,向茹默脑海中希冀之心大盛,这不是一方鲛绡,而是向茹默心头里幻化出来的一整个沧澜谷。
唇角浮将的莞尔愈加浓郁,看起来便就是喜滋滋的,就待得年后开凿盐井了。
木研手中也是拿将了条鲛绡帕子,她拿的是茶白色,淡润的清透,看起来干净又爽洁,上面绣的是女儿家都爱的花草,几朵不知名的湘妃色五朵花瓣被莹碧的枝叶映衬得愈加明艳艳的,中间一点明黄花心娇俏点缀其中,清新悦目。
一室遍洒阳光,似盈盈点点的碎金遍布于莹白的理石地面与樱草色罗汉榻并小几之上,于这季冬时节里,和了这一炉旺火,瞧起来暖意便更是由盛。
铜壶滴漏滴答答一滴滴缓缓而下落,就着那一簇簇点点碎金,更显润泽泽的晶亮,似一颗颗鲛人流落而下珍贵的珠泪。
现下里岁月静好,浅笑嫣然,就只待得工具扛将回来,安置了便就回得江州巫溪的正府上去同家人们过得个团圆的新年来。
出来这五个月有余了,也不知他们过得怎样了,向茹默不禁又陷入了沉思,饶是沉思唇角亦禁不住含了抹淡淡的笑意。
至亲终归是至亲,血终归是浓于水的,向茹默手中刺绣的节奏愈加娴熟,穿针引线之间,思绪也随之而跃动。
忽而的一拍大腿,手中衔着的针“叮”的一声落到莹白理石地面上,又翻了两个个儿终是在向茹默脚边一尺远的地方止下了。
木研从小杌子上起身,弯腰拾起了这根针来,递与向茹默:“小姐可是有甚心事。”
向茹默一笑,定睛瞧了木研:“愈发的鬼马精灵了。”
木研笑嘻嘻道:“每次小姐拍大腿,都是忽而的想到什么事情了。”
向茹默白她一眼:“甚个事情都是瞒不住你一双妙目的呢。”
木研别着头道:“那便是讲来与我听呢。”
向茹默低叹一声,瞧了牖户外:“出门的时候,该嘱咐逢时要将工具直接扛到三十丈棚的。”回过眼神瞧了木研:“省得运将回来,哪日里再运将过去,平白的又多出一次力。”
木研点头:“是的呢,那些工具偏生又是极沉的。”
向茹默觑了双眼:“咱们这通往镇里有三条路,可也不清楚现下里哪一条路没得被雪堵住,便就也不知逢时带得他们行的是哪一条路?又是行至了何处呢?这要指了人出去寻,也没处寻去呢。”
正言语间,郑逢时便是疾行回来,敲得内室的门来,外间的木琳将他引进来。
饶是这冰寒之时节,郑逢时竟是疾行过速,从而蕴生得出满头的汗珠子来。
向茹默见他这晶莹顺着面颊而缓缓下淌的连成串的汗珠子,被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地在这大冬日里的,竟是流了这般多的汗水下来?”
郑逢时憨憨一笑:“没什么,刚才行的太急了。”抖了抖身上的白绒羊毛坎肩,似一头精壮的白熊在抖搂一身的鬃毛:“今儿这天也的确是热些,这个衣裳是快要穿不住了。”
向茹默看他那一副憨态可掬的形容,不由得呵呵笑了:“今儿这天气,的确是穿得多些了。”
看向茹默瞧了自己来看,不明所以的郑逢时兀自涨红了面膛,莹莹的红被黑黝黝的脸庞掩了去,不慢观细瞧之下,还真是不显了。
木琳递过去一块鲛绡帕子:“逢时大哥,擦下汗吧。”
郑逢时是个羞涩的性子,被说的登时间满面通通的红,接不是,不接又不是,一时间不知若何是好,便就只得兀自立在那里。
方一个猛劲儿想到回来是有事情相禀的,便就抬手胡乱在额角抹了两把:“三姐儿,盐工们都扛了工具回来了,现下里等在谷口,您看这些工具是扛回外府摞在庭院当中?还是直接扛去了谷底?”
闻得此,向茹默心头一暖,真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呢,心里刚念及此,郑逢时便就回来禀了。
不由婉婉而道:“你带了他们直接将所有工具都扛至谷底,放于三十丈棚里便就是好。”
郑逢时得了令,告辞了三姐儿,便就朝了门外奔去,一众盐工兄弟们现下里还肩扛了工具等在谷口,快些行去将信儿报了,他们也好快些将工具运送过去,快些的歇下,今儿都是忙碌了一日了。
郑逢时又以来时的速度,急奔回谷口,等在这里的一众盐工正闲散散的谈天叙话,饶是肩上扛了沉重的六。合铁制工具,可工具被改制得若斯之好,又是他们亲自扛回来的,荣誉之感具是油然而生的,现下里便是都不觉得沉的。
周宽眼尖,第一个见了疾行回来的郑逢时,由不得惊道:“我说小子,你这来回是用的飞?”又煞有介事地一双眼睛朝他身后细瞧了:“可曾是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众盐工具是哈哈而笑之,少数的几位精壮汉子并了多数的骁勇少年郎的笑声堪堪合将杂糅到了一处,将一整个谷底都染将上了欢愉的气氛,久久萦荡。
郑逢时被这气氛所感染,若是在三姐儿那屋不说上几句话,现下里回来的便更是快了,这一刻饶是性子沉稳若他,也禁不住玩笑着道:“我平时都是将翅膀隐藏于脊背里边的。”
闻得此,众人又是哈哈笑起来:“逢时也会开玩笑呢。”
郑逢笕从谷口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起身,跑将过来,同他大哥一道发力,两兄弟齐心“嘿呦”一个长声,将刚刚放之于地上的一副钻头扛到了肩上。
郑家兄弟两个打头,一行人朝了大青石旁的三十丈棚进军。
行至了大青石旁,这一众盐工将肩上扛的钻头于钻机都卸将下来,登时间只感身子上头轻飘飘的,继而的才是酸胀不已。
纷纷甩动膀子缓解一下肌肉的劳损,不刻后,郑逢时带着他们将这连钻头带钻机拢共二十七副凿盐井用六。合铁制工具归拢摆齐与三十丈棚之内里,外边又用从郭铁匠那里拿来的那一块大苫布给苫得严丝合缝。
做好了这,郑逢时便就带了盐工返回外府兰苑,而邸顺便就自请今夜里便就于茅草屋里住下来。
郑逢时考虑到这茅草屋虽是避风遮雪,可却只是空空如也的一个空的屋子而已,是无法住人的呢,况且吃喝用度也都是皆无的,便就劝阻他说:“邸大哥,现下里甚物什都没得,是住不得的,今日里回去准备了物什,明日再来方也不迟。”
搔搔头又道:“可也得先禀下三姐儿再定夺方妥帖。”
邸顺年纪较长,性子照比他们也愈加有了岁月的沉淀,轻轻“嗳”了声,觑眼瞧了丈棚里堆放并苫好了的凿盐井工具:“我说逢时小兄弟,这些个钻头与钻机,有哪一个不是三姐儿心头的宝贝。”
眼中盈满笑意:“别说三姐儿了,便是我瞧了,都是稀罕不已。”转眼看了静静听他讲话的郑逢时:“这若是让人给祸害了,那岂不是糟心都能生生的把人给糟心死。”
眼光瞧了远方的一处虚无:“小兄弟啊,我便就是不回去了,就麻烦你告诉了三姐儿一声了。”
周宽道:“我说兄弟,那你今夜里铺什么?盖什么?”
邸顺哈哈一笑:“我说你啊,怎地还挑剔上了。”指了三十丈棚深处的一堆搭建茅草屋余富下来的乌金色茅草:“拾掇一下,铺的盖的不就都有了。”
他此般说,郑逢时于周宽具是没得反驳了,郑逢时道:“邸大哥,那你今儿晚便是将就一夜,明日里三姐儿定会派人给你送吃穿用度的。”
周宽忽而笑将着道:“你这么好吃的一个主儿,那今夜里,你食得甚?”
邸顺堪堪从怀里掏出两个麻饼来:“咱这叫有备无患。”
周宽一拱手:“这一局,你赢了。”
盐工们笑着闹着同邸顺道别。
而后,一行人于暮色笼罩下的谷底,沿了沧澜江蜿蜒迤逦而去。
邸顺坐在了三十丈之内里,眼瞧着这一竹一草都是禁不住动容,从挖将三十丈棚的地基,到一点点在地基里插=入茅竹,又是上顶棚,覆茅草点点滴滴萦然于目,耳中号子之声也依旧萦绕于耳畔。
邸顺满面上都蕴着藏不住的笑意,在三十丈棚的中间处落得脚,看着土地上的一处,口中低低自语着:“来年开春里,三姐儿是会在这一处挖将盐井吗?”
半晌后又反复踱了步:“也不尽其然。”又朝着他盯住这一点的四周看着:“不一定说这个位置居中,三姐儿便会选得这个位置来。”
邸顺在三十丈棚处绕来绕去的,现下里他只想猜中三姐儿会在哪一处开凿盐井来。
谷底笼罩在一片犹如轻纱漫帐的淡淡雾色之中,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衬了这雾色,愈加显得清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