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将视线慢慢收回,浅笑嫣然,对木研道:“这个珏公子也当真是有意思得紧呢,初次见面以对诗开始,这第三次见面又端端的是以对诗开始呢。”
木研静静听了,见小姐神思澄澈,并未曾做它想,思索着沉吟道:“小姐,你说就偏生得两次就都是这么巧?”
向茹默开口笑了,神色澄明,声音清朗:“木研那,你想多了,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赶上了便就是赶上了,却是哪曾会有若斯多的想法呢。”
木研觑了向茹默的神色,向茹默眼神清丽,神情澹澹,轻缓抬起一双素白柔荑,将鬓边碎发轻轻掖于耳后。
向茹默的这个举动,木研特别喜欢看,端庄中透出一股娇憨的小俏丽来,饶是说更多时候,小姐的年纪与她熟稔的思想不相符合,可对于情感上的纯真无邪,却是堪堪于年龄合得上拍的。
木研思虑着,神思婉婉,赵珏看小姐时,眼光中流露出来的爱慕、钦佩、向往与景仰,饶是他极力的掩饰着,可那如火焰般的炽烈却也不会完全被掩住,露出的几分端倪,还是被木研瞧了去。
见小姐似乎是不作他想,木研便也就此打住,小姐的心绪也断断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便是可以揣摩了去的,至于刚刚那个什么赵珏,我木研便是不去管他是什么天潢贵胄,还是什么皇亲贵戚,我们家小姐既然决口不提,那我必然也是三缄其口的。
木研极力的压了由心绪不宁而致的面上欲要起伏的表情,口上不提是可以的,可心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的去思索,去考量,这个珏公子同之前的那个佶郡王比较呢?两者于小姐来说,哪一个会是更好?
主仆两人便这么静默的于千重雪山之间缓缓行着,各自斟酌,各自忖量。
就这么静阒阒了良久,只闻得两人四足踩踏于零落散来开的漫点雪花之上的吱嘎声,于这堪堪的整间雪山中听起来,格外的澄澈冷冽。
半晌后,向茹默斜睨了木研,唇角是浅淡的笑意,口吻中却是故意含了三分揶揄:“小丫头,又在偷偷想些什么呢?”
木研闻此抬眼朝向茹默看去,忽而的一下心绪悸动,脸上羞赧之意大盛,一张白皙嫩脸堪堪的蕴成了酡红色,若泛着光泽的丝绸。
就连这都被小姐看透了!!!
哇哦!小姐果然就是小姐的哦,我腹中的这几两油水,堪堪就这么被她看破,只得从实道来,却是神思怯怯,心思赧赧然,声音低低的道:“小姐,木研只是于心中思量,这两位公子,哪一个更好些。”
向茹默将脚步缓缓停住,别过头去,细细瞧了木研,轩轩眉毛:“果真?”
木研被瞧得心底里虚浮不定,不由得将头低得下去,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出心底的恳挚之心,却也是豁出去了般,实话叙来。
抬头,扬起一双明眸,看了向茹默道:“木研真的只是于心底衡量一下两位公子的伯仲、轩轾。”
两个人此般便是行至了外府的大门当口,向茹默收起笑容,凝眸敛目道:“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
唇角泛起微笑点点,堪堪如一朵芙蕖盈盈开于浅夏绿荫遮蔽的池塘中:“情本是情,更得无须去苦苦追寻,情到浓时,自是见果。”
木研静静听了,细细揣了这话,小姐说出的话来,总是意味深长,隽永入味,木研于心底里思量着。
半晌后,凝神道:“小姐,说的可是万事顺求自然,水到渠成之意。”木研思忖着边又道:“往深里说,又可是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之意更甚。”
向茹默偏头静静听了,心下对木研的回答甚为满意,一瞬时,面上便是不由的浮现出淡笑清浅。
木研觑着了小姐的神色,不由得刚刚心下的微微局促渐渐释然开来,愈说愈是怡悦欢喜:“人原本的性子怎样就是怎样的,大可不必因为外在去改变内在。”
木研突然恍悟般:“感情也是若此,还是那句话,水到渠成。”木研本就聪慧,同小姐待得久了,更是被渲染出了许多的书香之气来,所谓留花翠幕,红,袖添香,大抵不过若此吧。
向茹默见木研都懂了,就只是但笑不语了,木研觑了向茹默的神色,主仆二人不由会心一笑,你若懂我,饶是若此般冷寒冬日,却也是春暖花开,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主仆二人就这样款步姗姗的行着,走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是暖阳渐悄,日影渐渐西斜,才又回到了外府的大门当口。
斜去了的暖阳不胜之前那般暖了,又是失了千重雪山的遮挡,渐感冷寒渐侵,两人本还想立于此间朝沧澜谷底方向凝神片刻呢,看这天气便是不能够了。
待二人穿过三进庭院,回得兰苑内室里。
内室中,一炉壁火燃得正旺,火苗盈盈跃动,扑簌簌舔舐着炉膛,小几之上的碧青镶银珠香炉里,一个燃着的香塔隔着椭圆形镂空,向外冉冉升腾着细烟柱,落到高处,渺渺而动。
同外面的清冷酷寒相较,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这功夫缓过来些了,渐渐的才感到,穿着到被积冰覆雪而濡湿鞋袜的双脚有丝丝的冰寒麻痒之感。
在耳房等她们回来的木琳,隔着牖户瞧见她们回来了,急急跑将过来,推门而入,惊喜中带了三分纳罕:“小姐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这可都堪堪大半日的过去了。”
连连的发问:“晌午头可曾是有了膳食来用?若是没有,我现下里便去庖屋取来,我嘱咐了庖人,炉火还是不曾停的呢。”
向茹默哈哈笑道:“今儿啊,我跟木研当真是以诗书为餐,飨食饱了呢。”
木琳一脸懵懵然:“以诗书为餐?”
木研道:“好了,好了,先别在这里叽里呱啦的了,赶快去将小姐的亵衣拿来,我为小姐换上。”
言着,边就为向茹默卸下宽大的披风来挂好。
木琳脚步生风,将亵衣找出来,跑过来交给木研。
绯色镶象牙白滚边亵衣,更显出向茹默身姿的姣好,堪堪将柔白若凝脂的身段彰显得愈加耐看,木研于背后看着,眼底蕴满笑意,比从府邸出来的时候,小姐当真又是成熟了些呢。
一室暖暖的火于壁炉中跃跃而动,耀得满室盈光彩彩,暖意融融,将樱草色拔步床于罗汉榻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满室温馨而妥帖。
仲冬时节的阳光本就沉下去的早,于这样温馨的一刻,晚照如约而至,斜阳渐悄,整个外府慢慢沉寂下来,偶有雪鹀一两声啁啾的啼鸣划破寂寥的空间,而后又是漫久的平静。
一壶六。安瓜片在青瓷茶盏中徐徐缓缓的冒着热气,氤氲出了满室的清香悠远,高长鲜爽。
向茹默端起茶盏,轻啜了口茶,淡淡香茗,润润如绵,濡养的五藏六。府皆熨帖的舒适,禁不住唇角泛出莞尔,轻缓的闭上了双眸,半晌后慢慢睁开来,举了青瓷茶碗来看,青色碗底中淡淡琥珀色汤底清澄碧澈,几枚卷曲的碧叶,柔柔的在水底招摇。
神思一瞬间的游离,在府上的点滴历历浮现于目,父亲、母亲、祖母那殷切的眸光,与深情的拳拳之心,让向茹默的眼底泛起酸涩,一股力量欲要喷薄而出,却是只凝成了一珠清泪,泫然欲坠,终是“滴答”一声落到了樱草色胭脂木小几上,洇成一朵散散开来的水花。
茶碗举得近了,淡淡清香悠悠的透过挺拔的俏鼻透入肺腑,这六。安瓜片的清香,堪堪是积久存于心田的一抹浓郁的味道,这个味道于向茹默来说,意味隽永,它象征的是那个亘古永存于内心深处最最柔软的一处。
木研见此,柔声淡淡道:“小姐,是想家了吗?”
向茹默唇角嫣然,出来这么久了,又历经了若此多的事情,若是说想家的话,还的确是有一些的,道:“是有些的。”
木研道:“小姐,这也年底了,待到新年的时候,我陪小姐一道回去。”
向茹默笑笑,道:“回去是一定的,宁厂这边的各项事宜还是要先安排下的。”一头墨黑顺滑及膝长发宛若一潭飞泄的瀑布,从一对香肩上散落而下,半边沿胸前散落,半边在背部倾斜。
将垂于胸前的一缕长发,环环绕于手指上把玩着,墨黑柔顺的秀发,与一双素白柔荑相称得白黑分明,愈加的相得益彰。
想到什么似的,唇角笑意更甚:“今儿我们于千重雪山之中,我本就是想要于你讲下我心中于盐场后续的发展。”
缓缓将绕于手指上的头发散开来,卷曲的秀发倏然间直起来,规聚于浓密墨黑的青黛里去,就像从未曾分开过:“可哪承想又遇到了公子珏!”
微微侧头,一双明眸望向前方,低低的声音,又道:“算了,不去提他了。”
眼底光芒闪烁:“我们明日做下准备。”神色愈加凝重:“后日里,便就可以让逢时跟周大哥与邸大哥带了队伍,开拔至沧澜谷,正式开始进行了。”
闻之,木研神色有一瞬的错愕,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纳罕着重复道:“后日?!”
定睛看了向茹默,又询:“小姐,您是说后日便就开始要开凿盐井了?”
向茹默神情严穆端严,颔首道:“是的,的确若此。”
木研静静思量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盐工饶是就位了,可那些六。合铁制的工具,现下里都还刚刚被送到了郭大哥那里,就先甭说用了,就是连改造,都是刚刚开始呢。
念及此,不由看了向茹默,用眸光探寻,向茹默见此,情知是木研不明就里,眸光转向木研,眼底眸光深邃,又有着如何也掩不住的憧憬与雀跃:“木研,问你个问题来可好?”
木研看着向茹默,眼神澄澈,清透,如一汪轻轻浅漾的水,慢慢点着头:“好啊,小姐你问来便是。”
向茹默微笑着,一字一顿缓缓道:“你可知道,开凿盐井的第一步是欲要作甚?”
木研以为小姐要问什么呢,在心底里做了好几个设想,但万万没承想的是,小姐会这么问,不由瞪大一对美眸,瞬间眼睛泛出亮晶晶的光泽,嬉笑着道:“小姐,您还真当木研是傻瓜了。”
向茹默面色澹澹,端坐于罗汉榻上,暖暖的壁炉之火,衬得她一张宛若凝脂的嫩嫩的脸上微微蕴了曾淡淡的金,愈加的光彩动人。
缓缓移步至向茹默身侧,拉住她的胳膊,慢慢摇晃着:“第一步当然是用六。合铁制钻头开凿地面了。”
微微晃了头,思忖着又道:“可眼下咱们的那些工具,不都在镇上的郭大哥的铁匠铺里吗?想凿井也是不能够的呀。”
向茹默放下她的摇着自己的胳膊,假意嗔怒着,道:“木研那,你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又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木研自认为跟了小姐这若斯年,时常的也伴读于小姐,对于向府祖上盛传下来的这本传世名典《盐论解语》也是知之甚甚了,若是当下便要考于她,是也能诵咏出个大概来。
更甭说卷起来都高出一个髫年孩童身高的那本樱草色竹简书,都堪堪的为小姐扛了若几年了,怎地会还丁点儿都不曾了然的东西?!
木研细瞧了向茹默,眼神楚楚,凄婉道:“小姐,第一步是什么,告诉于木研可好?”
午后之时,壁炉中燃着的旺旺的火,这个功夫便就是垂垂缓了下来,比起之前的和暖,这会儿子,屋子里便就是渐渐冷了些的。
木琳用竹筐提了灰白色炭块进来,一块块砖形炭块,呈列排开于框里,行至壁炉前,将竹筐放得下去。
来回回的就了炭块搓了几下双手,有浮灰点点散落而下,在烛台上燃着的光亮中,悬浮了半晌,终是飘落而下,不见了踪影。
用放于壁炉边的长铁夹取了一块炭,放于壁炉里,炉中残余的火光于缓缓间将灰白色的炭块一点点燃了,又慢慢吞噬,直到整块灰白的炭块,燃成了火红色,火苗扑簌簌的向上悦动。
见火燃得旺了,木琳这才长吐出一口气来,别过头来,看了向茹默,道:“小姐,是算着时辰,这炉里的火也是欲要熄了,我再加些炭来。”
木琳动作麻利,一竹筐炭块齐整的列队于筐底,于她手上就若同一个个懂事听话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