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怎可轻心
巴达兽2019-11-21 11:364,291

  时间过于紧迫,现下里就是连日头东升又西移也都无有人去注视了,只一味埋头苦干,似乎要将一个人一辈子积蓄的力量都在今日全部都用将出来,全部都使完。

  庄妈做好饭食,便就带着庖人提了大木桶送过来,大家伙便就和着吃上一口。

  向茹默原本是吃不下的,可众盐工说了,三姐儿若是不吃,那他们便也都不吃,向茹默没办法,只好跟着盐工们在丈棚内用膳。

  用膳的时候,开凿盐井自然也是不得停止的,另外一队替补的七名盐工便就上到青杠木杆前推动大盘车。

  郑逢时他们用好了膳,那一队人再去用,就这般轮番交替的苦命做着活计。

  现下里,郑逢时站在青杠木杆的第一个位置,躬下0身去,一双手臂青筋暴突,一双宽大厚重的手掌紧紧攥着青杠木杆,带着郑逢笕、邸顺他们六。名盐工奋力向前推动大盘车。

  郑逢笕、邸顺他们亦是同郑逢时一般不二的身形,躬身朝前竭力推动着大盘车,一圈圈推动着,舂凿的砰砰之声也愈加紧迫。

  两丈余宽,一丈余高,重达近乎千金的大盘车就这般被郑逢时他们七名盐工一圈圈的推着,转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下去,谷底一片觑静,唯这舂凿盐井的砰砰之声响着。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砰砰之声却是不及之前那般频繁了,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原是邸顺毕竟年纪稍长,平日里又喜好喝口小酒,在现下里这高强度的劳作下,身子骨却是承受不住了,便就同众人的脚步跟不上了。

  他邸顺却偏生还是个要强的人,跟不上又不肯停下来,拼了命的要赶着郑逢时他们的节奏,却终是跟得不甚妥当,渐渐脚下生出许多的虚浮之感来,一个踉跄,站之不稳,便就“咣当”一声重重倒了下去,双目紧闭,口唇泛出白沫。

  他这般倒下去,使得舂凿盐井不得不暂时止下来,由于宁厂只是向府的外府,并不曾配有医者,李想腿快,向茹默忙忙嘱了他去外府牵枣红马,而后快马去镇子上请大夫。

  赵佶凝神正色而道:“三姐儿,佶识得镇子上的一位最好的医者,所以三姐儿还是让佶前去比较好。”

  向茹默道:“那默儿便是谢过赵家大哥了。”赵佶含笑道了声:“不客气。”

  脚下步伐却是极快的朝前行去,只转瞬须臾,便就行出了好远的路了,李想由不得惊叹,暗自唏嘘不已,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位公子,想不到行路竟是比我有名的快腿还快,当真是看不出来!

  向茹默又指挥着人将邸顺抬至丈棚内的一个安静之处,这一处无人,气流自是通畅。

  向茹默跟木研守到了邸顺睁开眼睛,又吩咐木研去打了水来,小口小口的洇给邸顺,有了水的滋润,邸顺渐渐缓过气息来,只是身子依旧虚弱得很,顺着脸颊涔涔朝下淌着汗珠。

  向茹默吩咐着木研守在这里看守邸顺,等得医者到来,自己则是又火速的朝了一井处奔走。

  向茹默行得脚下生风,要知道朝廷下达的一个月仅仅只余了一天半的光景了,若是出不得盐卤来,朝廷定当要治下来个大罪的,而且最最主要的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巴郡百姓,看着天下苍生断了盐巴啊!

  这样的念头一直从未间断地隐藏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轻易的不敢去碰触,一旦碰触,哪怕只是极其轻微的一点点,向茹默都心如刀绞,心肺惧裂。

  那种感觉就似在冷寒的一月间双手乍然间被浸透在了刺骨的寒水里,寒意又从手波及全身,让人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又像是被极其锐利带着锋刃的小刀子在一下下割划着肌肤,身上手上俱是被划出了数枚带了颗颗明晃晃血珠粒子的伤口。

  向茹默回到一井口处,见着一井口处在郑逢时的带领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郑逢时、郑逢笕、大漠、李想并另外那两名盐工继续推动大盘车舂凿盐井。

  听闻着锋利的六。合铁制钻头与井底撞击发出的巨大的“砰砰”之声,心中念的是以小时计算的倒计时,向茹默只觉得浑身上下不知哪里迸发出了一股子强大已极的力量来。

  她几步行上前去,站到了青杠木杆的最边上,跟着郑逢时他们一道推动起了大盘车,车轴无声转动着,钻头与井底的舂击之声有节律的响动着。

  “三姐儿!”

  “三姐儿!”

  “三姐儿!”

  郑逢时他们俱是被唬了一跳,都是叫起了向茹默来,向茹默也不言语,只躬身垂头跟着他们一起推动大盘车。

  然说归说,却是任谁也不可能在这个马上就要交出盐卤的节骨眼上,止住推动大盘车的脚步。

  六。名男盐工,加上三姐儿共七个人,七双脚齐齐的迈动着脚步朝前行着,走着,奋力推动大盘车。

  “砰砰”的舂凿之声,被声声砸击出来,向茹默这才体会到原来听着别人凿出的砰砰之声,跟被自己舂砸出来的砰砰之声竟是有着天差地别,云泥之别,饶是大盘车是异常沉重的,饶是她没有用过这般大的力道,可心绪欢快脚下的步伐不由得都轻快了几分。

  郑逢时脱口而道:“三姐儿,这是男人做的粗壮活计,您是不可做得这个来的!!!”

  郑逢笕饶是没有言语,可眼角也朝了向茹默所在方向定定看去,不自觉的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

  心中默默念叨,这大盘车如此之重,于己推起来都费力呢,饶是推惯了,做惯了苦活的自己,推得久了浑身俱是疲惫不堪,歇好了第二日再起来推,浑身亦是发酸,更别说三姐儿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了。

  “三姐儿,您还是下去吧,这个大盘车太重了,我们做惯了苦力的男人推起来都费劲,更遑论您了。”大漠咬紧牙关,终是忍不住脱口道出了心声。

  向茹默只觉得随着脚步的移动,耳边听到的只是呼呼猎猎的风声,郑逢时、大漠他们的语言俱是杂糅到了风里,变成了风中的一个个跃动着轻灵的音符。

  这几名盐工见根本是劝不动三姐儿,索性便就都不在作声了,此一处的沉默胜过万语千言。

  要知道,三姐儿可是向府东家的女儿,哪有东家的女儿上盐场同盐工一起推大盘车的!就遑论说推大盘车,就是用手指头碰触一下青杠木杆都是不曾有的啊!

  他们心中俱是对自己愤恨异常,尤其是郑逢时,现下里他紧蹙着一双剑眉,眸光中是坚不可摧的执着,饶是他已经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可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了力度,恨不得整个人都虚空了,全部身体唯独只余下这一双脚了,仍旧在悉尽全力的砥砺前行着。

  他恨自己,怪自己,作为盐工的愚不可及,不够作为,不然早些将盐卤开凿出来,还至于三姐儿也来受这个苦力嘛。

  可这一时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心疼三姐儿身上,却是都忘记了,其实他做得已经够好够用心了,只是现下还是不到出盐卤的时候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姐儿并郑逢时他们奋力推动大盘车而落下的汗水早已将地面打得湿得透透的,他们脚下被汗水濡湿的土地颜色明显都比大盘车外侧的土地颜色要深,由浅淡的缁色变成了深深的墨色。

  渐渐的,明亮的光线穿透了暗夜所有的黑,驱赶走了所有的阴霾,东方天边遽然间便就亮了起来。

  今儿个可就是赵珏所说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日了,舂凿盐井的“砰砰”之声兀自在这三十丈棚里面响着,声音又从丈棚之内里传到了丈棚的外面,谷底俱是一片响声一片。

  耳畔就是一阵阵有节律的传来泛泛的空洞洞之声,这一个月来听着这声音就似马上就欲要开凿出盐卤来,可一个月了,这声音竟是丝毫毫的都不曾改变,可盐卤呢,它何在啊?!

  它何在!!!

  向茹默的汗水早已将她的秀发打得透湿了,一缕缕服服地贴在额头前,一双手脚早已胀痛得不是自己的了。

  郑逢时他们的脚步也都沉重不已,要知道连同三姐儿他们七个人已经是悉尽全力,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推动大盘车了。只恨不能借了别人的力气来了。

  现下里,除却舂凿盐井之声,偌大的一个有着几十名盐工,并数十位丫鬟、婆子、庖人的沧澜谷竟是悄无丝毫声音,宁厂盐场的全部人员都知道,过了今天晚上,一个月的期限便就到了,眼看着凿出盐卤无望,怎可能不沉默!

  庄妈带了庖人早已备下了饭食,就静待在大青石一侧的木桌旁,等着三姐儿他们来用了,木研亦是站在三十丈棚外面,手中紧紧攥握着一个水囊,观瞧着里面的动静,只要是小姐一停下脚步,她就准备要随时冲将过去,死死的搀扶好她,哪怕是喂得她喝上一口水也好啊,饶是看不到小姐他们的脸,可木研仍旧是感觉到,小姐出的汗水只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忽而的,李想一个支撑不住,也跌坐到了地上,大盘车不得不停止了下来,李想讪然而笑,欲要站起身来继续前行。

  可他以双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了,一双手却是怎地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试了好几次,依旧是起不来。

  他索性便就不用力了,重新坐回去,伸出手来,对郑逢时他们道:“我是站不起来了,来星弟们搭把手。”

  郑逢时的大手伸将过去,旋即是郑逢笕的手,大漠的手,每个人的面上俱是带了疲惫之意,年长的那一名盐工想要伸手,却是兀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儿。

  向茹默紧抿着嘴唇,知道大伙儿都疲惫以及了,而且看这个架势,今儿就算是累死在这里,依旧是不会凿出一滴盐卤来的。

  《盐论解语》上篆刻的字迹一个个宛若振翅的蝴蝶般,在她脑海中翩然起舞——

  “木竹下之,

  依旧凿,

  一下复一下,

  就若此般二至二十年之光景,

  凿至井底有盐卤冒出来方可,

  至于凿至多久,

  关乎于时也运也!”

  向茹默眉头微微凝蹙,脑海中不断的有这几个字在盘桓徘徊:“关乎时也!运也!”也是难怪,我们该做的这一部分都已经做了,那剩下的一部分便是由天该做的了!至于天怎么安排,那我们便就静待好了。

  一念及此,向茹默紧紧绷着的一颗心倏然间放下来了,眉头不经意间便就舒展了开来,他对着已经重新组织好的推动转盘的郑逢时他们缓声而道:“逢时,带着大家停止吧。”

  声音和婉轻柔若同一股清泉,缓缓蔓涌流淌过心头,郑逢时讶异道:“三姐儿,您说甚来?”

  郑逢笕他们亦是疑惑不解,眼看着只剩最后这一日了,怎地三姐儿却是现下里喊停了?!

  向茹默温婉的笑意从眼底升起,蔓延至整个面庞,让人瞧着心下便就无端的生出安宁之感来。

  向茹默淡淡而道:“诸位,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之了,邸顺大哥已经累垮了,李想也累得坐到了地上,现下里咱们大伙儿亦都是不休不眠又不曾用膳,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要垮下去了,怎么也要先用了膳在说。”

  这关键的最后几日,向茹默指派了这几位活计做得好的盐工来推大盘车,不曾想却是将他们累成这副样子,邸顺倒下去也还可以理解,年纪大又喜好喝两口,可强壮如李想竟是都瘫坐到了地上,有此见微知著,还怎可掉以轻心!

  木研见向茹默停了下来,早已一路小跑着过来站在三姐儿身后待命了,向茹默婉声而道:“木研,吩咐庄妈,开膳!”

  日头高悬于天空,小叶榕树林在微微清风的吹拂下,缓慢慢的漾动着,每片树叶俱是散发着粼粼光芒,似轻风带起的一潭碧湾清泉。

  饭菜都一一摆好在了桌上,榕树下微风浮动,丝丝凉意带着诱人的饭菜香气,带出了更多的人间烟火之气息。

继续阅读:第一百九十八章 肚皮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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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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