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竹里这么一声张,从三十丈棚里面涌涌的跟出来了几个老头来,分别是大表爷向怀法,二表爷向怀章,三表爷向怀垣,跟在几位表爷身后走在最后边的是着一袭华丽丽殷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戴着金嵌琥珀步摇的向月光。
身材肥硕的向怀垣第一个说话了,一开口满身的肉都跟着颤颤不已,看起来好似笑容可掬的,可声音里却是极度的不满,对了向茹默道:“三姐儿你怎么可以做下那般下作的事情,你这可是存心要砸了我们老几个的饭碗那?!”
向怀章亦是上前两步,一双精光隐隐的小眼睛里隐藏着看不到底的寒气,似痛心疾首般:“三姐儿啊三姐儿,当初你来宁厂的时候,二表爷就劝过你,你要来宁厂玩,来宁厂住都是没问题的,二表爷就可以招待你,”
言语着,向怀章双手摊开,似异常无奈般:“可你偏不听啊,带了两个人闹笑话似的就要来开凿盐井了。”语气中又带了几分更重的苦口婆心:“三姐儿啊,我都告诉过你,宁厂是我们向府的老盐场,岂容你小孩子来过家家?!”
隐藏着阴恻恻精光的小眼睛看向众人:“你们瞧瞧,现在可好了吧,闹出了这么大个事情来,岂可是我们能轻易就解决了的?!”
旋即又痛声疾呼:“这可如何是好哦!”双眼中竟是挤出了几滴纵横的老泪来:“我宁厂可是向府的老盐场了,承载了多少代人的血泪,又是传承了多少代人的根基命脉啊!”
向怀法只是站在一处,默不作声,一双眼睛露出的是欲要将人看个透的光,直盯盯的看着向茹默,干瘦又微微驼背的身子在午后阳光的晃衬下,在玄色土地上映出了佝偻的斜斜的影子。
向月光站在树影下,面上一直面上含着让人看之不穿的似笑非笑,就似渐开未开的冰面上隐约露出的一汪流水,虽然是笑着却总让人有如履薄冰的紧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由于向竹里是向府这一脉的嫡出,所以身价自持是比其他几位表爷要金贵,尤其从向寄北的父亲过世后,他更是一直以唯一嫡出长辈自居。
向怀法他们几个作为向竹里的堂弟,亦是不得不附庸风雅的依附于向竹里,毕竟他手中所掌握向府权利以及技能还是要比他们几个多很多的。
这里也唯独只有向怀法心中还有一点点的他意,毕竟他是向怀章跟向怀垣的亲哥哥,偶尔会在私下里跟自己的两个弟弟坚持一下自己的主见,可却是兴不起什么波澜的。
初秋午后的炙热渐渐上来了,大大的太阳将没被树影遮住的地方的玄色土地烘烤得似乎要裂开般,却是没有人在意这个,任由太阳炽热的人身上发烫。
向竹里怒气冲冲道:“好了,你们都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瞪着一双眼睛针刺般死死看着向茹默:“向茹默,我今天就是代表向府的先祖来擒拿你伏法认罪的!”
向竹里眼眸往外一转,不由分说便就上来几个身材高大的随从,手里拿着绳索,就欲要将向茹默绑上。
向茹默怒极而喝道:“大胆,你们这是干什么?本姑娘是向府的三小姐,岂是你们可以动的?!”
几个人哪里肯听她说什么,围到了她的身前,就要拿绳索将她绑上,木研、木琳一左一右站出来用身体护住向茹默,木琳急急喝道:“你们这帮升斗小民、穿窬之图竟敢对三姐儿动手。”
一个随从见木琳颇有几分姿色,竟是动起了手脚,口中奸淫的笑着道:“呦,想不到你一个小丫鬟竟还有如此护主的忠心,你们的主子都犯了死罪了,跟着她也没什么前途了。”说着便就将木琳先捆了起来。
言语着手便就在木琳的脸蛋上滑了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嗯小美人,你还不如跟了哥哥我呢。”
向茹默咬得粉嫩的下唇上都渗出了血丝:“你给我放尊重点,放开木琳!”
那个随从嘿嘿笑着:“呦!想不到都死到临头了你们主仆竟还是这般的同心同德呢。”就欲要将向茹默也给绑起来,有意无意间在向茹默光洁白皙若瓷的脸上噌了一把,眼睛贪婪地看着向茹默的美,心里暗忖只是这一张美好的小脸蛋儿一会子可就要消失在这世间了,也当真是可惜呢。
郑逢时早已是满腔怒火,一张黝黑的面膛上更是涌上了许多的血色出来,使得整张脸看起来紫涨涨的,手上一条条的青筋暴突,分分钟就似要从里面喷出血来,他一个箭步冲出来,猛然间几个闪身,那几名随从便就躺倒了地上,哎呦呦呻/吟不已。
向竹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深褐色眼睛斜睇着郑逢时,口中却是对躺倒在地上的几名随从轻吐出几个字来:“一群废物。”
那几个人呻/吟着爬起来,捂着被打得似乎都要断裂了的胳膊腿,瘸瘸拐拐的灰溜溜的下去了。
向竹里看着郑逢时,一侧脸庞的肌肉微微向上牵动,阴恻恻道:“不错呗小伙子,赶动手朝亮我的人。”
郑逢时本是个不爱言语的人,今儿个看三姐儿受了这般大的屈辱,饶是在不出头,亦是不能坐以待毙了,却是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怒目圆睁,满眼怒极的看着向竹里。
向月光款步从后面行了出来,饶是年近四十岁了,可一张脸却是保养得宜,脸上看起来带了两分的浅笑,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二叔,几位表叔,我们向府是名门旺府,亦是最讲究规矩礼仪的,饶是治罪也是要有个罪名的。”
定睛看着向竹里:“二叔啊,若是让月光说,还是将三姐儿犯的什么罪过跟三姐儿。”转眸又将整个三十丈棚的人看了一圈,方又道:“也跟整个宁厂的盐工俱是说个明白,也好明明白白的治罪。”
随着向月光话音的落去,三十丈棚一周霎时静了下来,蓊勃的草木散发着就欲要盛极而衰的气息,整个谷底被弥散在这白茫茫打成一片的天地间的那种沉默填满。
向竹里眼光朝下看去,眉心微沉,思忖良久后半晌方缓缓抬起头来,沉着声音冷冷而道:“我们向府历来是本着触犯了刑罚尤其是以龟卜术定了罪的人是无需通报本人的,可月光今天既然你开口了,反正也是一死,那我便让三姐儿她死个明白!”
霎时间,空气中便就弥满了令人惊惧的恐怖,盐工们被向竹里的话唬得愣怔不已,齐齐朝了向茹默这边看来,怎么的好端端的三姐儿忽然的就犯了死罪呢?!
向竹里一头灰白的头发挽成发髻盘在头顶,一张脸阴沉的欲要滴下冰冷的水来,从眼底漫生出来的是气愤以及的愤懑,阴鸷愤怒的神情久久环视着丈棚周围的一众人,似要将眼光的每一处所及俱是给焚化成灰烬,方能解了恨意的万分之一。
他开口恨恨出声,声音有着彻骨的冰寒,饶是在骄阳似火的初秋午后,仍是将人逼出了层层冷汗:“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向竹里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说个明白。”
向茹默知道不是父亲出了事情,心里便就放下了一个大截,至于二爷爷口口声声说自己犯了什么死罪,心里反倒是也能平静下来几分了,现下里就只是静静聆听着二爷爷要给她治的是怎么个死罪!
众盐工亦是屏息静听,他们这些从大理国不远万里过来跟三姐儿学习制盐之术的盐工们,三姐儿在他们眼中分明是神祇般的存在,若说来之前他们有的人在心里还对未知画着魂儿的话,那么过来宁厂之后眼见着三姐儿对盐场亲力亲为的所有事情更是打心眼里开心自己来对了地方,跟对了人。
三姐儿的良善温婉,三姐儿的知书达理,三姐儿的任人唯贤,三姐儿的知人善任,三姐儿的明察秋毫,尤其是三姐儿对于开凿盐井之事又是怎么极其刻苦钻研的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午后的风骤然间刮了起来,贴着人的头顶皮儿哗啦啦吹过,将玄色土地上面的一层土粒子吹得在空中打着卷的刮,更是刮得小叶榕树林层叠的树叶一阵阵作响,似在叹息着人间的悲苦发出一阵阵哀婉的悲鸣。
谷底的风本就硬些,向月光见风大,怕将自己保养得似雪的肌肤吹坏了,便是轻掩了面,朝后退了几步,至了三十丈棚内里了。
向竹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别说是这么大的风了,便是再大些他依然是无动于衷的影响不到他丝毫的,他一张精瘦的脸上满凝重,郑重其事的开得口来,唇上边的八字短髭由于他的开口说话而轻轻的颤动着,声音不可辨驳的一个大家族长者的厚重感于沉淀感:“想必这里的人是有些会听说过我向府自祖上传下来过的一个叫做龟卜术的占卜之术吧?”
听闻此,众盐工皆是噤声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不知道龟卜术是怎么一个端的,只是见眼前的这个老头暴怒中蕴着极其认真的神色,便知这事情非寻常可比,没那么简单的。
在盐工中间的邸顺默默垂下首去,他记得早已故去的周宽大哥当年跟他闲话时说起过这个向府的龟卜术,当时他初来乍到,只是奔着来学习制盐术的,对龟不龟卜术的倒也没往深里去想,只是当时在周宽的口中他隐约知道龟卜术之灵验是被历代向府的人尤其是掌握龟卜术之人所推崇的。
他眼中隐有焦灼闪烁,难不成三姐儿是跟龟卜术扯上了关系,念及此不由得浑身汗毛倒竖,不由得抬眼向三姐儿看去。
向茹默作为向府的三小姐,对龟卜术自然是听说过的,而且也一直对此也是深有敬畏,知龟卜之术是先祖向乾跟《盐论解语》一起传下来的向府的家传之法术与古籍,只是由于自己是个女孩子,又不是功德锦帛继承人,便就没有被人教授过。
至于二爷爷会龟卜之术向茹默听说是太爷爷将功德锦帛继承权传承给了爷爷,二爷爷便就退而求其次得了龟卜术的占卜之法术。
向竹里眼光扫视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三姐儿的脸上,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朝前逼近了向茹默几步,一双凹陷的深褐色眼珠发出犀利而尖锐的光,恨不能将向茹默生吞活剥了:“你可知为何你带着这么多的盐工在宁厂一再开凿盐井却是不出盐卤?!”
向竹里震人发聩的声音又和了刮着的旋风逼在向茹默耳畔嗡嗡作响,似有一万只蚊蝇遽然间朝了她的耳朵里撞来。
向茹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将不住,向竹里恶狠狠阴恻恻逼视着向茹默:“你倒是说话啊!”向竹里看到了向茹默,便就不可遏止的想起了向大夫人苑清秋,心中的恨意更是又添上了一层,俨然上升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度,阴恻恻的:“跟你那个娘一样,艮皮拉肉的!”
听到谈及自己的娘亲,向茹默觉得登时间有火辣辣的热意灼烧在眼底,是那么的疼,比二爷爷要判了自己的死罪都要疼,她却是顽强刚毅的不让自己的泪流下了。
那三位表爷见向茹默不作声,更是愤愤不已,亦是涌涌围住向茹默,就似他们现如今分不到盐卤,分不到盐巴,以至于换不到银两便就全都是眼前这个三姐儿一手造成的,每个人的脸上俱是阴恻恻的:“你说啊,为什么凿不出盐卤来,为什么?!”
向茹默被几位长辈围拢在中间,又被他们步步紧逼,有一瞬间的茫然,是啊自己为什么就是凿不出盐卤来,不然父亲亦是不会去坐牢服役的。
霎时间向茹默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一次次遇见的父亲在慎行司服役的凄楚,梦里的父亲头发愈加花白,记忆力父亲本伟岸的身躯佝偻在低小简陋的木床上,就快要缩成一团了,向茹默心中酸楚的无以复加。
向茹默的耳边传来几位表爷阴恻恻的继续逼问:“你说,你说,你说啊,为什么凿不出盐卤来?为什么凿不出盐卤来?为什么凿不出盐卤来?”
她双手捂住头顶,颓然蹲下0身去,喃喃着自语而道:“这个默儿当真是不知的,默儿只是每日里尽心开凿盐井。”
劲风刮得更紧了,玄色的沙子夹裹着数颗砂砾在风中打折卷的旋转着,久久也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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