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聚到一处
巴达兽2019-11-21 11:504,439

  内室里有一瞬的静默,唯铜壶滴漏滴答作响,预示着向竹里的一场龟卜之术的开场。

  向竹里双腿分开,定定立于小几正前方,双目中精光闪烁,一双瘦小的黑黄的略显干枯的手中紧攥着那个龟甲的上部。

  眼睛看着前面的一处虚无,幽幽开口,声音似从遥远的远古传来,尤其在这暗夜里听来更甚:“月光,我们向府的龟卜之术本是传男不传女。”

  向月光原本是看二叔马上就要开始进行龟卜之术了,原本是打算细瞧个究竟的,忽闻二叔这般说,微微一怔,怎地又是传男不传女?!!这是她向月光最最不喜欢听到的话。

  向月光于心中哀叹,怎地生在向府的女儿家就什么权利就都没有吗?!可面上不得不挂着和顺的笑意,就为了让二叔做龟卜术。

  向竹里却是并未瞧她的神色,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可你们那一辈唯有你哥哥一个男丁,他又是个不争气的,当初若是听了我的话再娶一房进门,又何必断了子绝了孙呢?!”

  言及此,浑浊的老眼中竟是淌下了两行清泪,向竹里这一生仅一个后代,可在十三岁那年竟是死于意外,这让他异常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现如今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

  向竹里的眼眸回转,看着向月光,摇头苦笑道:“遑论说传男不传女,就是站在旁处观看,女子亦是不可啊!”

  旋即又凝神而正色道:“可是月光,现如今你哥哥进去了,向府也就得指靠你了。”声音陡然郎烈起来:“所以今儿个,我向竹里便就破一破这个规矩,让月光你亲自看着二叔做龟卜。”

  向月光静静听着,心中颇有微词,只是让我看看便就这般煞有介事的,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和顺:“今有幸得见二叔龟卜,月光荣幸之至,月光感激不尽。”

  向竹里手持龟甲,指着龟甲正中一道细且长的线头幽幽道:“月光你看,这个龟甲的板面正中有一条自下而上的直线,俗称‘千里路’。”

  又指了中间的短横纹:“这里有五条横线,而中间三条文线间的空白处皆是可以刻线的,东曰甲乙而西曰丙丁,正中旁连两墙曰腰金第一,直纹之下腰金之上横而方平者曰冲天,凡占惟此方为验。”

  向月光一双精心描画过的羽玉眉微微蹙紧,狭长略圆的眼角向上微吊的眼睛里满是求知的饥渴,此刻她屏息静听,唯恐落下一个字去,并在心中默默记着她认为非常重要的话语:“直纹之下腰金之上横而方平者曰冲天,凡占惟此方为验。”

  言语着,向竹里便就用手中的短刀在龟甲上认真的一下下篆刻着,神态极为端肃,向月光便就在这般静静的坐在一旁细细看着。

  内室里静静极了,唯角落里铜壶滴漏发出一下下滴滴答答的声音,和着向竹里短刀划破龟甲的轻微的“嚓嚓”之声,在这暗夜里诡谲的响着。

  似乎只是过了不多时,却又似乎过了好久,一整张龟甲终是刻得完成了,每一处的甲壳出均是新出来的泛着白茬的痕迹,整张的龟甲连在一起看,便就像极了一朵新绽放出来的花朵。

  向竹里将刻好了的龟甲背部朝下,稳稳放至碗上架好的玄色界尺上,浅褐色的龟甲映衬在灰粗碗盏中的水里,看起来倒像是有两个龟甲般。

  向月光像是欣赏一件什么宝物般凝神细细看着这刚刚刻画好的龟甲,许是打小起便就对二叔会的这个龟卜之术艳羡不已,而今一举现场观看,到底是圆了存于心底里近乎四十年的绮丽的梦。

  向竹里本就凝重的神色此刻又添了几分,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些僵硬了,他拿着火褶子噌的一声点燃了三一丸,微蓝中带着明黄的火星陡然亮了起来,在晦暗的内室里闪闪发光。

  明明是极其轻小的一个三一丸,此刻拿在向竹里手中却好似有千金重,他持着旺旺燃着的三一丸,猛然间将燃着火的那一边灼烧至龟甲上,旋即便就发出“砰”的一声响。

  向竹里又将三一丸在龟甲的每一处滚动,所燃之处俱是发出“砰砰”的响声,在这间幽暗的内室里,龟甲炸然之声不绝于耳。

  三一丸燃着的火烤得向竹里满头是汗,他也顾不得去擦拭一下,甚至连他自己亦是不曾察觉汗水早已顺着脸颊淌下了吧,只凝神细细的观瞧着龟甲上的裂痕,留着八字短髭的嘴唇由于激动而颤颤的轻抖,喃喃的:“月光你听到了吗?这就是龟语,是龟语啊!”

  向月光虽是对外界一直盛传的二叔的龟卜术和揲蓍感兴趣,可她却是理解不了二叔的这种对占卜之术的深入骨髓的情怀,倒是看到了二叔的满脸汗水,可她明白得很,这个关键的时候,二叔是不容打扰的,只是低低的附和:“是啊,龟语、龟语。”

  旋即,向竹里用所碗盏中所盛之水洒于刻纹路之处,就只见龟甲一点点沿着不规则的纹路一点点裂开来,向月光忙忙凑近眼观瞧。

  就只见在刻了一处复杂纹路的地方有数条竖着开裂的纹路,向竹里凝神仔细的看着,半晌方沉吟着道:“月光啊,这一处是地神娘娘的位置。”

  向月光专注凝思地定定的看着向竹里:“地神娘娘?”侧目道:“二叔的意思是说……”

  龟甲仍旧稳稳的在界尺上放着,只是玄色的界尺已经烧灼得有些焦灼的痕迹,向竹里暗暗点头,心中已是了然:“不错了,就是地神娘娘。”

  而后,向竹里方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兜头兜脸的汗水濡湿了,向月光忙扯过一件袍子:“二叔,披上吧,哥哥落在这里的。”

  向竹里摆手道:“不忙,我还有个事情未做。”言语着便就取了赭色绒绳在龟甲裂纹处仔仔细细的将之绑好。

  向月光不解道:“二叔,这不是已经断出来了是地神娘娘吗?”涩涩一笑:“虽然月光还不大懂断出来地神娘娘的意思。”定睛看着向竹里:“可二叔您将龟甲再度绑上,月光却又更是不解了,难不成还要再断一次?!”

  向竹里将绑好的龟甲放至了香火处供上了,随后才语重心长道:“月光啊,是这样的,三日后裂纹会自动复合,若在三日之内龟板还有声响,这就说明是犹有未尽之言,必须再次占之。”

  向月光这才了然,虽然还不知道断出了地神娘娘会对三姐儿向茹默造成什么影响,可心里终是暗暗告诫自己,那便就耐着性子再等上三日吧,三日后二叔自会揭晓答案的。

  时日已是近了初秋,澄澈的初阳带着灿灿的金色漫漫洒下来,耀得各处皆是明亮清透,空气中的微薄凉意中带着几许荼蘼又有几许馥郁的花草混杂的香气。

  宁厂沧澜谷底,三十丈棚内的一井口处,向茹默神色端宁的站在井旁,郑逢时站于她身侧,她身着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一条银纹绣百蝶度素裙,一黑缎般的秀发用一根丹红色绸带松松绾着,直直垂倒膝处,被灿灿的阳光耀的泛着莹泽泽的光彩,摄人魂魄。

  她凝神看着郑逢笕带着六。名盐工一齐推动着青杠木杆来转到大盘车,大盘车转动的铿锵有力,不住发出“砰砰”之声。

  郑逢时亦是沉思的看着他们在舂凿盐井,心底里一直画着一个魂儿,怎地听着这井下就是有水的空泛泛的声音,却就是凿不出盐卤来呢?!百思不得解让他十分的为难。

  半晌后终是忍不住看了向茹默,缓声询道:“三姐儿啊,您可曾是听着这钻头舂凿井底的空洞之声比前几日里还要空洞?”

  向茹默觑起神色,淡淡点着头,吁出一口气:“是的,是的,这声音这几日里尤其空泛。”凝眸看了郑逢时:“尤其今日!”

  摇摇头一声苦笑:“可就是出不来盐卤,默儿亦是无奈的。”别着头沉思半晌,方又道:“不过据《盐论解语》上记载,由于土地落差以及声音传导的缘故,听着井空却是凿不出卤子的情形也是有的,”

  听得此,郑逢时的心咯噔往下沉去,一张黝黑的脸膛绷得更紧了,一对剑眉于眉心处蹙成了山峰,厚重的嘴唇嗫嚅了半晌,方颤颤地挤出微不可闻的几个字来:“三姐儿的意思是饶是听着舂凿出空泛的声音,也许下面亦是不曾有盐卤的?”

  向茹默缓缓闭上双眸,微扬起脸来淡淡颔首,肯然开口,声音如清泉流过冰冷的石头,又像初结的小而青的果子,清冷又酸涩:“逢时,事实的确如此。”

  郑逢时静静的听了,发出近乎无声的一口叹息,忽而的便就迈开大步朝了二井口处急急奔去,带得脚下玄色土地都震颤了起来。

  向茹默看着他的背影,欲要问出逢时你要去做什么?可他朝了二井处能做什么呢!左不过就是看着一井短时间内是无甚指望了的,那便就全力以赴跟二井较劲了。

  向茹默瞬间有一种苍白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慢慢用着力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也必须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浑身续上一些力量来。

  哦!父亲!向茹默一个闪念便又想到了父亲,想起那个已经年过四旬却是要去慎行司受苦的父亲,心里一阵绞痛似的抽搐!

  翻飞的思绪如泄洪的水,又似奔腾着的海浪,在脑海里不断不断地翻涌着,翻涌着,一阵阵的袭来,直欲将她击倒继而掩埋。

  一井跟二井舂凿井底发出的砰砰之声轮番响彻着,透过三十丈棚的乌金色茅草的顶子传了出去,在整个沧澜谷底长久回荡。

  向茹默脑海里皆是空洞如也,唯这一份坚定而沉稳的“砰砰”之声不屈不挠的在耳畔回响着,过了许久,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这声音在向茹默心里合成了一份铿锵且坚韧的曲章,变成了一份蓬勃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远远的,木琳端了榉木托盘穿过了两口盐井旁推动着大盘车的盐工,挤着行了过来,托盘上面奉了清透的白瓷茶盏,里面莹莹碧色的清茶隐隐透出浅淡的青绿,莹泽泽的十分点眼。

  行得近了,方含笑淡淡道:“小姐,怎地一个人干站在这里,是不是渴了,木琳给您送了新鲜的荷叶碧茶来。”

  见了木琳,向茹默嫩粉粉的唇角禁不住泛出一个莞尔来,讶异中有几分欢喜道:“木琳你怎地过来了?是几时来的?你研姐呢?”

  木琳笑容璀璨似明媚的阳光映射过的一片白雪,发出灼灼耀目的光亮,看得人心中的花朵都怒放了:“木木琳拾掇了几件秋衫给小姐送过来。”

  看着向茹默,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欢快:“研姐给小姐瀹煮好了香茗,正要送来,正好木琳那时刚刚赶到。”轻吐了吐舌头,调皮道:“便就抢了研姐的活计,捷足先登喽。”

  初秋的头晌骄阳似火,向茹默见到了这熬煮得剔透的茶水还当真是口渴得紧呢,接过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了口,甘美的茶水缓缓从喉头流下,不由得又喝了一大口,瞬间一股清甜之味便就在四肢百骸中蔓延,让人惬意的舒适。

  木研跟庄妈抬了个带盖大木桶从茅草屋那里走过来,脸上俱是挂了欣喜的笑意,在三十丈棚口处止了脚步,将大木桶放到了地上,向茹默匆忙迎了出去:“你们两个今日怎地这个时辰便就过来了?”

  庄妈抬手搭了凉棚,眯着眼前抬头看着谷底顶大的太阳:“我就瞅着今儿个这天热得很,左右今儿的饭食也预备得妥当了,便就早早沏了茶水,早些送过来,盐工们也早些喝到嘴里才好。”

  向茹默跟木研、木琳以及庄妈很是难得的聚到了一处,阳光洒在四个人的背上,明灿灿的耀眼,谷底刮过了一阵疾风,带得三十丈棚顶上的乌金色茅草的细碎草屑如细碎碎的金粉在空中涌涌而动,忽而的又被风带得远了,留下眼前的一片澄明。

  向茹默清亮的嗓音回响在谷底,似空明中兀自传来的啼呖优婉:“盐工们,过来喝茶解渴了。”

  手上的大转盘自然是不能停的,便就是由逡巡工跑将过来,用榉木托盘端了满盘的装满了茶水的青铜簋,逐一的去给干着活计的盐工送去,盐工们就着青杠木杆边上就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

  喝过了水,每个人的力量更是生得满了,更加有力的推动着青杠木杆一圈圈的转动,强而有力的砰砰之声似乎永远都不会止歇。

继续阅读:第二百一十五章 怒发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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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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