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外府之时,已是夜色深深。
木研早已煎了浓浓一剂姜汤来,老远便就闻得辣辣微有呛呛的味道来,向茹默禁不住蹙了下秀眉。
木研却是不曾察觉,只将汤端在手上,急急道:“小姐,先是喝了些姜汤来。”见向茹默略一犹豫,忙忙焦急道:“我可是听说今儿个在谷底好些个盐工都冻到了,喷嚏不止呢。”
向茹默不曾有喝汤的意思,瞧了木研咯咯的便就笑出声来,木研端汤急道:“小姐呀,你笑的是个甚。”笑嘻嘻哄着道:“你将汤服下了再笑也不迟,你瞧着可以不啊。”
木琳跟进来,手中端着芙蓉糕,顺手放到了樱草色描花条案上:“小姐,还是先将这姜汤服下了吧。”重重一声叹息:“我可是听说谷底还冻倒了三个盐工呢!现下里怎般个形容了,不打紧的吧?”
向茹默唇角笑意更甚:“你们这一个个消息当真可是够灵通的呢。”瞧了木琳道:“冻到了三个盐工你都是晓然了的!”
木琳一双妙目圆睁:“那可不,小姐,我是听庄妈说的呢。”正色着道:“听说了谷底盐工都下到了三丈余深的水下去了呢。”摇头唏嘘不止:“三丈余深,那得多深那,这天儿以为七月天儿呢,这近仲春时节的水可是刺骨的寒呢。”
木研白她一眼:“就你懂的多,还是先劝小姐服下这一剂姜汤来吧。”
木琳忙忙颔首:“说的是呢。”郑重瞧了向茹默:“小姐,当真是要喝下去的呢。”瞧了木研手中碗盏:“不然待会儿子这汤岂不是凉得下去了。”
向茹默笑意吟吟的:“我们你们两个啊,怎地就把我当个温室里的小花朵了,就那般不抗折腾呀。”
弯弯的柳眉微微蹙起,螓首微摇:“说起来都是周宽大哥带了十一名盐工下到的寒水下去的,你们的小姐我是站在江边上的,穿了那大的斗篷,就是连半丝风都不曾吹到过呢。”
忙忙的又对了木琳询道:“那三个风寒重的盐工可是睡下了?”
木琳回道:“可是睡下了呢,庄妈会按摩术,给他们三个人皆是捏了脊背与脚掌心,看起来好舒缓的样子呢。”
木琳掩唇一笑:“害得我都想受那么一场风寒,好让庄妈给我也那般捏捏揉揉呢。”
木研清浅一笑,叹道:“你呀,竟是说些小孩子的话头来,好好的怎地就要病了去!”
木琳抿唇不语,只垂下头去,半晌才嗫嚅道:“就是我亲眼瞧了他们三个被庄妈那般一捏,很快便就睡去了,睡着了,自然便就不那般难受了,我也便就不用瞧着他们凄苦苦涕泪横流的样子喽。”
木研手中的姜汤渐渐凉了下去,木研摇头笑道:“看样子呀,我只能是将这一盏姜汤倒掉了呢。”
向茹默婉婉笑道:“不若你去换了盏语嫣汤来,这几日不曾喝,还当真有些想了呢。”
木研即刻欢喜不已,忙忙应声:“那可感情好啊。”快快的提裙移步出去:“小姐稍等等,木研这就便去做,语嫣汤不刻后既来。”
向茹默淡淡笑起来,对了木琳道:“你研姐原是移步也可这般快呢。”
木琳瞥了眼门当口,见木研早已出得去了,方道:“小姐,你是有所不知呢,研姐若是遇到她欢喜做的事情,可是快将得很呢。”
主仆两人相视而笑,向茹默瓷般白皙光滑细腻的秀丽面庞,被点点艳红烛火映衬得春桃般妍丽,近仲春时节的月光清朗若水,透过牖户射在光洁的理石地面上,似洒下一地银霜。
也就一盏茶的光景,木研便是用榉木托盘端了语嫣汤进来,依旧白莹莹汤汁在白瓷碗盏里愈加显得亮白而光闪闪的。
木研满面笑意生花:“小姐,久等了,这下里便是用了这汤来吧。”一壁便就用银汤匙舀了半匙,喂至向茹默嫩粉粉唇边。
向茹默轻启朱唇用了下去,登时间甜润润丝滑滑的液体顺着喉头流下去,润得五脏六。腑皆是舒坦坦的让人惬意,面上便是浮了层安然浅笑。
木研这才方道:“小姐啊,今儿个这六。合铁制工具打捞得可是够顺利的呢。”
向茹默笑笑瞧了她:“的确是顺利的呢。”面上笑意更甚:“你怎地才想起来问询此一事?”凝睇瞧了她:“我以为你早早便就会问下呢。”
木琳接道:“小姐有所不知,研姐眼下里最最关心的还不曾是六。合铁制工具呢,她只急着为小姐煲浓姜汤,可是去了镇子上特意求人要的老姜呢。”
婉转转一笑:“这是见了小姐并未曾受了风寒,又开心喝着语嫣汤,才有了心思同小姐言语这个呢。”
木研噗嗤笑出声来,瞧她一眼,微微嗔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向茹默纳罕不已:“就为煲个姜汤,还特特去了趟镇子上?!”
木研垂首讪讪道:“还不是上一次被小姐生生给吓怕了的。”
向茹默细瞧了她,唇角噙了抹笑意:“那现下便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言及此,主仆三人具是哈哈笑将了起来,牖户外的夜色更浓了,耀得洁白理石地面上的白霜也愈加浓烈了。
木研凝神而道:“可是小姐,却是可不知那一张小男孩送过来的图纸是谁人所画?又是谁人指派了那小男孩送过来的?”
向茹默别着头微一侧目:“这件事情当真也是有些蹊跷的。”瞧了牖户外的夜色,缓缓叹了口气:“可是一时间也不曾有个眉目,当初只疑那些工具被沉入江底是二表爷派人所为。”
木研神色愈加凝重:“可现下里来看,二表爷没有道理做下了这样的事情,而于数日后又画了图纸来告知于小姐的呀。”
向茹默近乎无声叹了口气,一双妙目瞧了盈盈跃动的点点烛火,忽而的又想到了郑家两兄弟,如今儿个已经半个月余了,竟是还不曾有半点音讯,可却是丝毫不曾表现出这份惦念,怕是会扰得木研这一颗玻璃心又要添上两道裂痕了。
只是瞧了她缓缓而道:“也就先不要念及那般了,既是钻头与钻机都又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上。”眼神清亮亮的含满了希冀:“那便是要先开凿盐井了。”
翌日的清晨里,天空澄蓝,碧空如洗,丝丝缕缕的云彩似几条彩带萦纡在苍穹之上。
低于地面二十余丈的沧澜谷底氤氲缭绕着缦缦雾气,缦缦然整个谷间,小叶榕树林,大青石,并了三十丈棚与茅草屋俱是掩映于雾色中,渺渺然瞧之不清,大有朦胧之美感。
这一刻的谷底不是人间,简直就是宛若仙境一般不二。
日头渐渐于东方空中升起来,近乎辰正二刻之时缭绕于谷底的雾气便已消散大半,唯余淡薄薄一层,似一层浅浅透透的薄纱遮帐于整个谷底。
向茹默带了人在大青石一侧,今儿个里她身着了一身樱红色长袍,被谷底的风一吹,漾漾而动,呼啦啦作响。
一头墨黑鬓发堆积如云,鬓间点缀着几颗润白莹泽拇指大小的珍珠,阳光映照下于墨黑发间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今天可以说是向府三姐儿向茹默的大日子,但见端端立着的向茹默面色大气而从容,澄澈清透的眼神凝睇瞧了三十丈棚之内的那一片土地上。
就在这一日,就在待会儿子的巳时整,向茹默即将要在这里,要在小叶榕树林与大青石的另外那一侧的玄色土地上凿破土动工,开凿第一钻!
此刻,就连天上的缦缦卿云都赶来了,它们以曼妙的姿态汇集于谷底之上的这一方苍穹,不断变换着轻盈盈的体态,无论怎般变化,就是不肯离开半分。
数百只翩跹的彩蝶从东南方向炫舞着清透透的双翅,盈盈朝了大青石这一处纷纷飞来,在大青石上做了停留。
淡淡漾动潋潋水纹的大青石做衬,渐渐汇集成蝶海的蝴蝶们,美的惊艳又生动。
“哦!蝶海!”
众盐工们惊呼不已,他们俱是睁大双目,眼睛全都朝了蝶群方向不错眼珠的瞧着。
“好美!好美!”
众盐工们皆是兴奋得满面通红红的,对了蝶群赞叹不已。
一忽儿的这一群蝴蝶倏然间便是都又重新飞将了起来,头蝶扑闪着一对轻灵晶莹的双翅,朝了向茹默所在的这个方向飞来。
后边便是跟了一大群蝴蝶来,环绕了向茹默盈盈然而盘旋,隔了近半丈远的距离,于向茹默身边缓缓萦绕,淡淡百花杂糅的缤纷香气渐渐于谷底飘散来了。
众盐工都被这淡淡却又经久不散的香气所陶醉,有那么一刻竟是都怔住了。
这香气吸引来了更多的彩蝶,从东南方向振动着轻如蝉翼的双翅纷纷而来,同之前的翩跹彩蝶汇集至了一处。
向茹默身姿袅娜聘婷,纤浓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被蝶群缓缓围绕于中间,似蝴蝶公主,却更似九重天之上的豢养彩蝶的小仙子。
众人被这场面惊呆,三姐儿竟然被蝶海所包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呀!
这些蝴蝶盘旋着,翩跹着,层层叠叠舞动着,于向茹默头顶之上带出了一片的金光闪闪,大约过了半刻钟,这群彩蝶才缓缓绕了向茹默一圈,由领头的蝴蝶带领,振翅朝了西南方向迤逦着翩跹了而去。
慢慢消失于众人视野之中,这才大青石两侧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那些蝴蝶从不曾来过般,怔怔了半晌后,这一群人方如梦初醒,瞧了蝴蝶远去的方向唏嘘不已。
一位年纪略大些的汉子竟是泫然垂泪,竟是激动得无语凝噎,半晌方颤抖着嘴唇道:“我小的时候听我太爷爷说他见过一次蝶海,缤纷纷那可当真是百年不遇的,可那个时候他看到的不过几百只。”
激动而又敬仰的看着向茹默:“这一次围绕了三姐儿而来的蝴蝶,怎的也有个千只以上呢!”重重颔首:“奇迹!当真百年不遇的奇迹啊!”
两个盐工对话道,一个道:“好兆头啊!即刻就要挖凿盐井了,就来了这蝶海!”
另一个重重颔首:“那可不,这可是百年不遇的蝶海啊!”
别处的两位也是同样,一个唏嘘不已,极低的声音嗟叹:“说不好这三姐儿她是神仙下凡那。”
另一个年纪略长些的,神色凝重:“三姐儿可不就是神仙呗,她一个小女孩子,却是带领了我们来开凿盐井,为的不就是给天下苍生黎民熬制出一口好盐巴来食,好让人的这一股血脉代代传承下去。”
听了这话,众人表情皆是肃严不已,纷纷瞧了三姐儿,周宽更是双膝跪下,众盐工跟随着都跪了下去,一下下叩首山呼:“三姐儿!仙女下凡!三姐儿!仙女下凡!”
向茹默唇角始终都噙了抹淡淡莞尔,上前两步搀扶了周宽起身,忙忙而道:“周大哥,你们这是做得甚?”
而后又示意了身侧跪倒一地的盐工起身,轻轻而道:“我说诸位盐工大哥们,你们不远千万里从大理国而来,不也是为了同我向茹默一般,要开凿出一口好盐卤来嘛!”
面向了远方,声音邈邈似从天际传来:“若要非说我欲要开凿盐井,那便就是神仙!”眼眸流转,笑盈盈看了众盐工:“那么你们诸位岂不也是!”
周宽满面正色,抢着道:“三姐儿,话可不是那么说的,我们在怎么凿盐井,不是再您的带领之下嘛,若是没有三姐儿你,那又何来现下里站在这里的我们。”
眼光转向众盐工:“兄弟们,那我们现下里还不是接着要出苦力呢吗?!”
众盐工无比点头称道:“三姐儿啊,周宽大哥说的对,当真就是这样的事情啊!”
向茹默朗声一笑:“今儿个看来是辩解不明白这个话头了。”抬眸看了天色,周宽也一并望了天上瞧去。
附耳对向茹默道:“三姐儿啊,看时辰就快要到巳时了。”
向茹默淡淡颔首,觑了神色瞧了天空之上,聚集于顶的那一层层浮云不知何时散得开去,只留下天空的澄蓝一片。
向茹默神情凝重,轻风拂了向茹默鬓边散落下来悠扬的长发,与她瓷般白皙细腻的面颊边来回回抚动,和了小叶榕树新生出的一芽芽新绿,骀荡出一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