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缓步移至大青石一侧,距三十丈棚约一丈远,端端而立,静静瞧了三十丈棚内的土地看着。
缓缓一步步朝了三十丈棚而去,三十丈棚顶上被巳时阳光轻轻照耀的乌金色茅草灼灼耀目,在微风轻拂下发出簌簌轻响。
一众盐工全部敬仰的看着向茹默,就静待她一声令下,便就移步至三十丈棚之内里,准备开凿第一钻。
向茹默独自一个人在三十丈棚内缓缓踱步,几个凝重的审视之后,终是将脚步止在了中心的一处,当初建造三十丈棚之时,便就是看好这一处,也就是以了这一处为中心点。
现下里来看,这一处果真是不错的,向茹默神思微凝,静静看着这一处,平静的表面之下,内心里却如滔滔江水翻涌不息。
抬了下手,一直注视着这里的周宽行过来,谨慎而恭敬道:“三姐儿,还是定在这一处?”
向茹默一双手于宽大袖口下紧紧攥着,由于用力指关节已是微微泛白,心里头激动不已,等了十三年,从一个髫年的孩童等到了金钗之年。
往事一幕幕上涌,厚重冗长的《盐论解语》,一壁静水深流深幽幽的盐井,堆积如山白花花的雪花盐巴……
渐渐的,记忆定格至来到宁厂的这大半年,从二表爷的作梗,到六。合铁制工具的改制、丢失、神秘人送信,找回。
思绪兜兜转转间,向茹默唇角渐渐泛出莞尔,眉头全部都舒展开来,淡淡而道:“周大哥啊,唤六。名干活得力的盐工过来吧。”
觑了神色看向远处:“三个拿上钻头,另外三个拿上了钻机。”
周宽重重应诺,不刻后,即带了六。名看着有力气又不失机灵灵的盐工行得过来,每个人肩上俱是扛了六。合铁制工具,见了三姐儿恭敬道:“三姐儿”
向茹默觑了神色:“你们当中三个扛钻头来的,先站到我这一处来。”
于是,扛钻头的三个盐工站到了向茹默的这一边,另外那三个便是立于对面之处。
向茹默素白柔荑指向了三十丈棚中心处的一个点,对了那三位盐工道:“你们三个一人把一个点,先用钻头将土地深钻。”
那三位盐工见到自己是开凿盐井第一人,无比激动无比,振奋无比,手持了六。尺长青杠木把手与六。合铁制机身相接的机头尖状的钻头,奋力的朝下舂击。
伴随着六。合铁于玄色土地撞击的“吭吭”之声,半刻光景间,被舂击的玄色土地上渐渐有三个小小的眼儿形成,随着三个人的用力,那三个小小的眼儿渐而的又形成更大的眼儿来。
向茹默端立于一处细细瞧了,看样子这个季节土地照比上一个冬日的确是松泛了许多来。
三名盐工手持钻头不住的钻击着,钻头与土地接触的日渐加深,眼儿也逐渐加大,耳畔“吭吭”撞击地面之声不断,飞扬出的玄色土沫四溅,似在周围同样玄色的土地上布满了层细细的绒。
时光一点点倏然而过,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日头已至中天,木研带了庖人过来送午膳。
向茹默挥手停工,那三位盐工这才不舍的停下来,手中持着的重达几十斤的钻头却是不肯放得下来,似放下便就会有人冲过来抢走般。
向茹默不由得莞尔,缓缓道:“将工具放下来吧,好好的别再将肩膀累个好歹儿的来。”
这三位盐工这才恍悟,均是羞红了黑黝黝的脸膛,看起来竟是有些微微的紫了,停下后才发觉双臂肘部早已麻木木的没了知觉,慢慢甩动了臂弯。
向茹默道:“第一天做这种活计,你们又是心急用力过猛了。”言语着一壁便又道:“出去食了午膳来吧,不然怎好有力气日昳后接着做活。”
向茹默同了三名盐工一起行出三十丈棚,边就道:“你们三个可谓是我向茹默外府盐场的急先锋,今日里开凿头一钻的人。”
那三位盐工听着面色上愈发喜不自禁,却也不知作何表达,只垂首同了向茹默一并行至大青石旁。
木研带庖人们送来的是葱肉馒头、麻饼、炖豕肉,白粥,并四样小菜,庖人将吃食全部盛入青铜簋中,人手一份,盐工们各自捧了青铜簋,各自找了地方去食了。
木研提了个食盒过来大青石的转角处,这里只向茹默一个人,木研将食盒打一层层得开来,里面盛的吃食同盐工们用的都相同。
便就觉得对向茹默于不起,眼含凄楚:“小姐,只是用这些饭食里,是委屈了你了。”
向茹默用玉箸夹起个葱肉馒头来,喷香香咬了一口下去,香气四溢的味道登时间弥漫来看:“这不是很好嘛,香香的肉馒头。”瞧了另外一个食盒里白糯糯的粳米粥:“还有这软烂烂的白粥,用起来甭提是有多美呢。”
木研就那般瞧了向茹默来,忽地忆起于江州巫溪向府之上的时候,小姐的每一餐饭食不都是七碟八碗,荤素搭配的嘛,可那时候也不曾瞧她用得如这般开心。
谷底醉人的清风淡而又淡的拂过面庞,只蓦然间,木研竟是淡淡有些释然了,什么是开心的,并不曾是食的好,用的好,而是心底那一份淡淡的恬静夷愉。
看样子小姐现下里便是开心的,喜悦的,木研静静想着,一并看了向茹默用午膳,光阴倏然然而过,将这午膳时光蕴照得愈加多了二分旖旎来。
向茹默用了一个葱肉馒头,并一盒白粥,又食得几口小菜,只觉得胃里面暖暖的舒服,衬了仲秋正午和暖的阳光,心里头也是惬意意的。
对了木研道:“木研那,三十丈棚那一处的凿盐井之处已经定下来了。”抬手掖过木研耳畔掉下来的碎发:“而且啊,已经开始凿动了。”
向茹默说得平淡,可木研却是真真感受到了这份平淡背后的艰辛与磨难,激动不已:“小姐,终是开始了,开始了。”
向茹默轻笑着看着她,婉婉而道:“是的呢,开始了,千里之行可是始于足下的!”
两人齐齐望向了三十丈棚的那一边,蜿蜒曲折的沧澜江,以及沧澜江的那一边,连绵不绝的万从山岭,欲要望到山的那一边去。
向茹默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眼眸却是始终盯在远处的一处虚无,木研情知小姐这是又惦念了郑家兄弟了。
只是陪着叹了口气,只默默不语,唯轻风吹拂小叶榕树枝干,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之声。
半晌,向茹默方静静而道:“也不知逢时他们两个人现下里是到了哪一处,你是托人给我捎个信儿也成啊。”
木研不由得也凝神起来,想要说些劝慰小姐的话,却又不知该怎般说起,见小姐平静外表之下,是对郑家两兄弟极度的惦念,却知道毕竟是要说些什么话来的,哪怕一两句,哪怕小姐惦念他们两个的心绪因自己的劝慰有一丝一毫改变也好啊。
瞧了向茹默的神色,心里来回掂量着两句话,半晌方微叹:“小姐啊,许是逢时大哥他们两兄弟也不方便找人带信儿吧。”
向茹默知是木研宽慰于她,说出的话却是也不无道理,其实自己却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
只淡淡看了木研:“话虽是这般说,可这也是近乎一个月之光景了,不说是这六。合铁制工具得到与否,人总该要回来了呢。”
木研道:“小姐,再等等,说不定逢时大哥他们这几日便会回来了也说不定。”
向茹默觑了神色瞧了象牙郡的那一个方向来看,郑家这两兄弟同其他盐工完全不同,他们两个是见证着向茹默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两个是见证了这外府一点点发展起来的人。
向茹默的一双明眸一直瞧了那个位置来看,心中自有千千结,但愿他们两兄弟现下里便是在赶回了的路上,逢时啊,外府没你不行,沧澜谷没你不行。
风起了,向茹默任凭鬓边长长的发丝柔柔在风中缓缓浮动,漾漾的似一汪骀荡春水从清泉上孱湲流过。
用过了午膳,日昳时分,沧澜谷底被更加和煦的暖意所拢,淡淡的阳光漫洒下来,似一层轻纱幔帐灿灿耀于谷底。
向茹默带了另外那三位拿着钻机的盐工,一齐行进了三十丈棚之内,地面上那三处小眼静静就待在那里,如同他们刚刚离开的时候一般不二。
向茹默指了另外三名扛了钻头的盐工:“你们三个接着凿下去。”上前两步俯下0身去又细细瞧了那三处凿出来的眼儿:“待到这三个眼儿再深至这个同样的距离,便就可以停手。”
对了另外三个扛着钻机待命的盐工道:“你们三位待到他们停工后,便就用钻机继续往下舂。”
那三位盐工重重应诺,满面皆是骄傲之神色,一副迫不及待要施展的形容,向茹默见了盐工们的上进之心,心里也是宽慰不已,有这样的盐工,着实令人欣慰。
到了天色向晚之时,执钻头的那三位盐工早已下去歇息了,而这三位执钻机盐工也已经开凿出了半尺深的坑来了。
一旦开始凿了盐井,便就是昼夜不得停工的,夜色沉下来之时,谷底又同白日里有着大大不同的光景了。
周围一片阒寂寂的,谷底向来风声要紧于谷上,仲春的晚风来回回吹着谷底的两壁,发出呼猎猎的响声,若是细听之下竟还是有些瘆人的,好在向茹默这里的人多,沸沸的人声将这份荫翳掩了下去。
向茹默嘱了周宽带人将装备好的幼童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点燃三十丈棚内外,登时间烛火便是将三十丈棚一周耀得通明明的。
盐工们分成几组,轮番用二十余斤重的钻机在盐址上舂凿,一圈出堆积起的如绒状的土沫絮絮堆起,俨然已如小山样高了。
而开凿出来的深度也有近乎三尺了,饶是已经入了夜里,月亮已是高悬于头顶,做起活计来的盐工们依旧神采飞扬,丝毫不曾有累的感觉。
向茹默原本是想要于三十丈棚内同盐工们一道守着,今儿个里毕竟是开凿盐井的第一日,她想要亲眼见证这一日的所有成果。
可一个女孩子家怎地可能守在这里熬个一天一夜,被周宽好歹劝了才恋恋不舍回了外府。
于兰苑用了木研盛上来温热的语嫣汤,木研又嘱了木琳让庖人为向茹默在备上些晚膳来用,一壁就道:“小姐在谷底守了一日了,身子也都是乏累不已,待会儿子饭食上来,定然要多用些才好。”
向茹默笑呵呵看了她,知她是心疼自己,便就螓首微颔着答应了,不然明日里木研许都是不让她再去谷底了呢。
不刻后,木琳端了榉木托盘进来,上面有四道菜品,清炒马兰头、鸡肉卷、素蒸什锦与清爆雪蛤,并一碗清粥,一小碟苹果酥。
向茹默忙碌了一日,还当真是饿了的,瞧了这几样小菜来,登时间胃口大开,木研服侍着她用了晚膳。
木琳又端了安神茶进来:“小姐,这个茶据说是好睡眠的,小姐待会儿子便就试试看,若是食的好,睡的好,我跟研姐也可以安心些。”
向茹默瞧了盏中,脱口而道:“琥珀茶!”
木琳笑嘻嘻道:“是的呢,这茶还是我们出得正府之时,大夫人为小姐带上的呢。”唇角笑意更甚:“木琳想着小姐现下里愈加操劳了,用些这样的茶来,便是有助于睡眠,那可感情好啊!”
向茹默忽而的想到了母亲,思念蔓延开来,从过得新年始,离开正府又快要一个月的光景了,母亲还好吗?父亲跟姐夫去了江口吧?祖母去了温泉古镇吗?
淡淡月华似水如银,在洁白理石地面上似下了层薄薄的霜,地上的银白同桌上几上的火烛交相呼应,愈加彰显得红的愈红而白的愈白来。
木研同木琳见了向茹默将半盏琥珀茶也用了,拾掇了食盒碗盏,一道婉声柔柔而道:“小姐,时辰不早了,便是歇了下吧。”
向茹默淡淡颔首:“是的呢,用了琥珀茶,今儿可要睡个好觉来。”
木研、木琳静静退下,忽而的门当口处传来“笃笃”敲门声,声音不大,可于这静阒阒的一刻,倒是分外的清晰,让人心底升出微微寒意。
木琳将们打开,大漠行进来,满面焦急:“三姐儿,谷底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