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便就这样分秒的沉下去,弯弯的一轮上弦月挂于夜空之上,只是有悠悠荡荡漂浮的层叠云彩时而的将明月掩映下去,风过这一波的云移后,月亮才又巧然复现。
却是数点星光明明闪闪的,跟那轮亘古便就长存于天顶之上,看惯了人世沧桑浮华的时而从云层背后露出的月亮相映成辉。
向茹默淡淡仰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庞,一双美眸静静的凝视着苍穹之顶,唇角渐渐勾勒出一抹淡若山岚的笑。
晚来风声渐渐悄,拂动得三十丈棚之顶的茅草有几乎微不可闻的簌簌之声,不远处的光影里是盐工们在一井口处舂凿盐井的单一的“怦怦”之声。
向茹默脆生生的声音在舂凿盐井的怦怦声中婉婉响起,若同珍珠落入铺就了棉絮的玉盘之上,有着清脆而又夹了许许软糯的质感,让人听之便就心神愉悦:“赵家大哥,看了这样的月色,默儿倒是想起句诗来呢。”
赵佶也在微微仰着头,凝睇观瞧着天顶的夜色,眉眼间是幽深深的平和宁静之意,听闻三姐儿开口言诗,登时间来了兴致。
转而看向向茹默,悠悠而道:“默儿说来便好。”一双星目微微眯起来:“其实佶……佶……”
向茹默见他的话说了一半却又留了一半,不由得有丝丝的嗔怪之意:“赵家大哥怎地却还是欲言又止的?”
赵佶:“嗳”了声:“其实佶并非欲言又止,只是忽而的想到还是让三姐儿先说了心中所念及的诗词,待佶看下会否在同样的夜色之下,我们两个会是想到同样的诗词来。”
言及此,不由又开口朗声而笑,这个样子便就使得洁白而齐整的齿泛着瓷质的光泽从红润的口中露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瞧之便就不由得心生欢喜:“再讲原本也是三姐儿你先开口欲要言诗的。”
向茹默白他一眼,露出满面的娇嗔,但也只是旋即,即刻便就恢复了如常淡雅之神色,觑眼看着天顶的夜色,柔婉而道:“那默儿便是念出了才好了。”
赵佶和木研俱是静静看了向茹默来,眼神中满是迫切的期待之意。
向茹默一双素白柔荑缓缓抬起,将额角的碎发微微向后抿去,诗词从她嫩粉柔软的唇中淡淡而道出:“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不承想赵佶却是骤然的一拊掌,疏朗朗的笑意响彻而出,震星撼月:“当真是巧了,巧了。”一双星目中闪着灼灼耀目的星辉,似天上天边最亮眼的星嵌入眼底:“三姐儿跟佶想的诗词竟然是同一首。”
木研虽是不懂诗词,可跟了向茹默经年,耳濡目染也是明白了些许的,这一首诗她原本也是听三姐儿说起过的,知道这一句诗三姐儿只是说了后半部分。
念及此,不由得对了赵佶开口询道:“这首诗词我听小姐素日里念起过,是宋朝范成大的《车遥遥》,那赵家大哥想到的可曾也是这诗的后半段吗?”
赵佶笑意愈加明快,朗声而道:“佶想到的自然是这一首诗的整体。”笑着看了向茹默:“那么既然三姐儿说了《车遥遥》的后一段,那么佶便就来补齐了这前一段。”
向茹默粲然而笑,眉眼弯弯的,面容愈加神采飞扬:“赵家大哥吟诵来便好,默儿愿闻其详。”
赵佶缓缓起身,长身玉立,身材颀长,微微扬首抬目,好似亘古来便就端端立于此处的一名诗者:“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木研听得欢喜,不由得大笑而道:“小姐,赵家大哥将这一首《车遥遥》补齐了呢。”
向茹默笑意温婉,切切而道:“这便就好,这样一来这一首诗词可算是齐整了。”俏生生一张面庞上的笑意愈加明媚,似暗夜里的日光,夜色都被她的笑容点染得明亮了几分来。
不由得又看了赵佶,吟吟而笑:“赵家大哥,不想你家的人俱是喜吟诗作对。”想到赵珏之前突然出现之时,口中必是念念有词,不由笑出了声,脱口而道:“小十三便也若此。”
言语间一壁就瞧了赵佶来看,眼神清澈若纯净而透明的从青白玉石上流过的水,泛着清清透透的光泽,让人不舍移目。
赵佶本是满心欢喜,听三姐儿忽而的谈到赵珏,醋意一下子便就蕴了满腔,眉心不由微微蹙起,我们这般温馨的时刻,何故还要提起旁的人来?!
欲要措辞言语,眼见三姐儿这般无瑕的面庞,知三姐儿惯常的都是只言说诗词,而小十三又是有出口成诗的习性,这般形容怎能让三姐儿在诵咏诗词的时候不会顺口提起呢,这样思量着,气便就也消了大半去,便也就作罢了。
谈论了这一会儿子,三个人又是静了下来,耳边唯闻一井处传来的舂凿盐井的怦怦之声。
夜晚的风带了几分凉气扑来,饶是在这夏日里,坐得久了,风便也侵入了肌体几分来,木研这才道:“小姐呀,我们月也赏了,诗也吟了,如今里可要回茅草屋里歇息了。”口吻中满是心疼之意:“小姐呀,您昨儿个夜里可就是一夜不曾眠那。”
向茹默听着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儿来,吃吃笑道:“你这坏丫头,不说还则罢了,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山来困意了呢。”
打哈欠儿是会传染了,赵佶不由得也掩住口唇,重重打了个哈欠儿来,失笑道:“佶也被你们给说困了。”
木研扶了向茹默起身,对了赵佶笑道:“那赵家大哥也去歇息着吧。”
向茹默站起身来,对了赵佶缓缓而道:“昨夜,赵家大哥跟着默儿在谷底也是一夜不曾眠,现下里这夜色的确是已经很浓了。”抬手朝外指了不远处依稀月光轻笼的一排茅草屋:“不如赵家大哥就在茅草屋里跟我们的盐工们将就一个晚上。”
赵佶缓缓应声:“好啊,好啊。”
清朗的声音于这夜色沉沉,舂凿怦怦,于这沧澜谷之底,三十丈棚之内淡淡回响。
饶是伶俐聪慧如向茹默,可她却是一心一意只记挂掂量着盐场的事情,一对清澈明眸只看着二井井口思量呢,却是并不曾将郑逢笕的这一份小小的心思注意到眼中。
向茹默便就道:“逢笕,那你即刻便套驾着马车,拉上九曲舂与直戟前去宁厂镇中心,去找郭大哥。”
转首又对了郑逢时道:“逢时,你扛了九曲舂,送逢笕到外府兰苑。”语音还不曾落地,却是听得耳畔刮过一阵风声,眼见着郑逢笕便就肩头上扛着九曲舂与直戟已经行出去很远了。
不由得几个人都笑出了声来,向茹默一双俏生生的眼眸弯成了新月:“差点都忘记了,逢笕可是我们宁厂有名的大力士呢。”
郑逢时也道:“可不是嘛,我这个二弟啊,打小起就是一把子力气,这两年里愈加的长劲了呢。”看着郑逢笕渐渐远去的背影:“别说两个,饶是三个他也能扛将起来呢。”
郑逢笕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谷底,三个人这才将眼眸回转,向茹默正色道:“逢时,你带人在二井口架大盘车吧。”
郑逢时重重颔首应诺,带着几名盐工速速的出了三十丈棚去了,这几名精壮的少年郎行路的速度当真是急快的,只须臾间,便就行出了丈棚,朝了茅草屋那一处的库仓而去了。
二井口处平静起来,只余下向茹默跟赵佶站立于此,唯不远处的一井口那里有连续的“怦怦”之声传将过来。
赵佶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蕴着淡淡笑意,别过头来对向茹默询道:“三姐儿,佶是有句话忍不住要问出来呢。”
向茹默凝眸看着他,一双明眸清澈透明若静水深流:“赵家大哥问来便好。”
赵佶大有深意续道:“我瞧着逢时奉了三姐儿的命后,便是带人朝了库仓方向行去。”凝神瞧了向茹默来看:“若果佶没有猜错的话,三姐儿的库仓中可是存放有大盘车的?”
向茹默觑着神色静静听了,朗然笑道:“我当赵家大哥要问甚来,原是说的这个。”眉目舒展如平展开来的画卷:“那里只是有大盘车的组件,还需逢时带人将各个部件组合在一起,而后方可运到二井口处架好。”
赵佶恍然:“哦,原来是这般端的。”佩服道:“三姐儿果然是开凿盐井,制造盐巴的行家里手,跟是了然有备无患,就连这大盘车的配件都早早的备了在库仓中了。”
向茹默见他如此认真模样,不由得失笑而道:“赵家大哥当真谬赞了呢。”旋即眼神中蕴满恳切之态:“欲要开凿盐井,自然是要将必备下来的工具都一一制备周全,也免得用的时候措手不及,还要浪费光阴去找寻。”
饶是夏夜日长,可现下里天色也是渐黑了下去,三十丈棚丈外也燃起了篝火点点,明黄黄的火把耀得四下里通明,一井口的盐工们仍旧在推动着大盘车,“怦怦”的钻头与井底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向茹默跟赵佶二人分坐在二井井口边两侧,两个人两双明眸俱是盯了井口来看,木研手臂上搭了件碧青色白玉兰散花纱衣,匆匆的一路朝了三十丈棚之内里而来。
见了向茹默,眉眼中的隐忧才舒展开来,柔声唤道:“小姐,你可让木研好找,昨儿个夜里竟是一夜不曾休眠,当真是困乏得很吧。”上下打量着向茹默,唯恐这一整夜加上一白日不见,向茹默会有甚变化般:“小姐,都这会儿子了,可曾是用过晚膳了?”
言语着便就将手臂搭着的纱衣取下,披在了向茹默的肩上:“入夜里,谷底会凉的,披上纱衣免得着寒。”
搓着一双被水浸得微有些红肿的手,又絮絮的道:“我这一个白天都被困在庖屋帮着庄妈做活计,这功夫才得空出来。”
纱衣腻滑,向茹默将衣衫朝肩上提了提,呵呵笑道:“就听你一直不停的说说说了。”指了坐在井口那一处的赵佶道:“可曾见了赵家大哥?”
木研一早便也是瞧到了井口的那一处坐了个人,心下里却只有一个给小姐披衣,询小姐这一夜又一日可是共用了几餐,只当那里坐的便是个盐工罢了,并不曾细细观瞧。
向茹默这般一讲,木研这才朝了赵佶坐着的那一处看去,只是男女间毕竟是有别的,一双眼睛也是不好盯着人家来看,略略扫了两眼,打了声招呼。
木研忙忙的又道:“小姐,我听说今儿个咱谷底可是喜事连连呢,一井二井俱是有好消息。”
向茹默假意嗔道:“鬼丫头,甚事都瞒你不过。”身子朝里挪了挪,温和道:“坐下来吧,我们一道看看夜色中的沧澜谷。”
木研含笑坐下去,三个人的身子被淡淡阴影掩了去,倒是安安静静的吵不到一井做活计的盐工。
三个人一道朝了外面看去,三十丈棚外燃着的明明火光,硬是将如水的月华都晃得无有了光泽,耀得柳黄与昏黄色的茅竹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整个三十丈棚一周俱是金灿灿的。
远处一重重的山峰叠嶂起伏,近处里的还隐隐可见其巍峨,远处的尤其最远处的,在夜色中就只余一抹浓墨淡描的几笔勾勒了。
有细风吹入三十丈棚,淡淡微微的拂上人的面庞,由不得让人陶陶然欲醉。
赵佶缓缓开口道:“佶从打小起。”觑起一对星眸,沉思着:“也就是龆年的样子,初次来到这大美沧澜谷,从那时起便就一发不可收的喜欢上了这一片好山好水。”
深深陶醉于这一片如画美景之中,半晌后不由得又是微微叹息:“转瞬间十几年过去了,沧澜谷底佶也来过了这许多次。”眼中蕴上了笑意:“竟是从不曾对谷底的夜色有如此的深究于品鉴。”
向茹默亦是被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色所陶醉,感触道:“赵家大哥所言极是,便是默儿日夜的守在谷底,都也是从不曾体会过谷底有这般令人不舍移目丝毫,不舍眨眼须臾的夜景呢。”
空气中满是和谐与馨然之味道,三个人就这般静静的赏着夜色中的沧澜谷底,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木研失声笑了出来:“木研知道是何故小姐与赵家大哥都觉得今儿的夜景格外美了!”
向茹默跟佶郡王一道看向她,木研缓缓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又何况一日内出了两桩喜食,自然是看哪里都比平日里美上几分呢。”
向茹默跟佶郡王两个人恍然,俱是颔首不已:“木研说的是极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