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兴冲冲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手中攥着杏子,对了这棵结满密匝匝杏子的杏树看了又看,而后又环顾了四周,极其不舍的:“逢时,你说我们现在便就要回去吗?”
郑逢时正色而道:“的确是的,夜里山上还是有些危险的,怕有蛇虫经过。”
向茹默陡然一惊,抬腿便就往山下跑去,树边的大簦也忘记拿了,口中一壁道:“快些下山吧,这天可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郑逢时轻笑这摇摇头,再怎么着三姐儿也终归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弯下0身去将杏子裹好,扛在了肩上,又拾大簦来提在手中,迈开大步朝了三姐儿的方向移步而去。
两个人一路行着,下到了山脉脚下,转过了那一个山脉,便就方又回到了沧澜江的源头之处。
也不知何时雨水已是止得住了,晚风吹拂,地面渐渐半干起来,两个人行至了花朵旁边的青白色大石头一处,这功夫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了下去。
郑逢时道:“三姐儿,我们这若是还沿着江畔而行,回到三十丈棚就得二半夜了,我倒是知道一条抄近的小路可走。”
向茹默正坐在大石头上犯愁呢,听得郑逢时这般说,眼底不由得一亮,兴冲冲脱口道:“可是当真?”
郑逢时成竹在胸:“当然了,那一条路我行过的,只要是过了这一座山脉,回到水流宽的那一处,我便就可以找得到近路了。”
向茹默起身道:“回去要多久?”
郑逢时正色道:“最多两个时辰。”
“那还迟疑什么!行路便是。”有了目标,两个人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天色也放晴了,还有些微的白日里最后的余晖,两人沿着江畔快步行着,沿着迤逦的江畔行走,也没觉得过了多久便就到了郑逢时所说的那江面宽宽的一处。
郑逢时立住脚步,借着渐渐暗下去的日光,分辨了下方向,而后诚然道:“三姐儿,随我来。”
两个人便就一前一后行着,兜来转觑便就到了一处地界,不是别处正是飞泄着温泉水的岩壁处。
向茹默这才恍然:“逢时,你说的原是这里,那我便是晓得了,这里去年我们去晒卤场可是经过了好几回的。”
郑逢时笑道:“是的呀,所以我便是对于这里再熟悉都不过了。”
向茹默回忆道:“说的也是,我就记得去年初秋我刚刚来到宁厂之时,你同逢笕两个人便就将这里的道路都摸了个清楚。”
看了郑逢时又道:“就记得当初你还不让逢笕告诉我你在这里面熟悉道路呢。”轻抿嘴唇莞尔道:“想着想起来也是当真好笑呢。”
郑逢时搔头讪讪一笑,不知若何作答,向茹默又道:“可现下看来,这道路也算是没白熟悉,你瞧这今儿,这现下里可不就用得上喽。”
郑逢时这才稍稍自然了些,口中喃喃而道:“能用得上便就好,便就好。”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前行便是。”向茹默一面赏着四周的景致,一面笑着说道。
景致依旧如从前般不二,飞泄的一帘水雾,朦胧胧将窄窄的两道岩壁轻笼,从岩壁中间穿行而过,出得去眼前便就豁然开朗,一抹平原陡然呈现于眼底,青翠翠的棵棵小草鲜润润,绿意油油的。
到了这里,一马平川,行路便就更快了,天上星星耀得满天之时,两个人也回到了谷底,郑逢时一刻也舍不得歇息,将杏子放在茅草屋内,又用了些麻饼,接着便是拿了两张麻饼过来给了向茹默,而后便就匆匆去了三十丈棚。
月凉如水,向茹默只身端立于大青石旁,站在大青石处朝了三十丈棚这边看着,众盐工依旧同辰时他们出发时一般不二,都在各就各位的工作着,舂凿坑底一下下的砰砰之声清晰可闻。
出去了一日,一回来见到这一场景,便就只觉得打心底里泛出一股归属感来,原来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将谷底,将三十丈棚当成家了!
抬手咬了手中的麻饼来,香甜之意深深在口腔中溢满,向茹默不由感叹,原来饿了的时候,麻饼都会用得格外香甜。
向茹默远远的便就听得有辚辚马车身,抬眼朝了那个方向看去,便就见枣红马拉挂着车从谷底口那一处朝了里面驶来。
远远看上去,那驾车的人许就是李想,忽而的自己便就又笑出声来,可以驾得枣红马车的这个人不是李想还会是谁!
便就朝了那个方向移步而去,一壁就思量着,看样子李想是将周大哥的尸首送还回了大理国呢,也好周大哥也总算是安息了。
不刻后,向茹默便就同行驶的马车行了个对面,李想眼尖,一下子便就瞧到了向茹默,立马叫停了马车,整个人高兴得什么似的,从马车上跳将了下来,对了向茹默恭敬道:“三姐儿,李想回来了。”
李想满面的风尘仆仆,身上手上沾噌了泥巴混合着细碎的青草,向茹默不由道:“你这路可是怎般行的,怎地给自己造的这般狼狈。”
李想讪然道:“我是为了快些回来,绕了近路。”垂下头去:“可哪承想近路崎岖啊,这不就沾染了一身的泥土草屑。”
朝了马车后面唤道:“逢笕啊,你也出来见见三姐儿吧。”
郑逢笕从车后面跳出来,血色不停上涌,好在面庞黝黑却是看之不出来的,他本是个不爱言语的性子,平日里要说话的事情他都推给哥哥郑逢时,饶是郑逢时也不爱说话,可在弟弟面前还是强迫自己应个场面的。
现下里,哥哥没在身边,郑逢笕总不能还不讲话,先是对了李想低低嗫嚅着:“还用你说,我被钻盘隔在里边,好费劲才出来的。”
对了向茹默羞涩又道:“三姐儿,我扛了钻盘与切割机在路上行,不想竟是碰上了李想。”低下头嗫嚅着:“这也省了我好些个力气呢。”
向茹默笑个不停:“你们可当真是让我长了见识,茫茫大路竟能相遇,也当属不易啊。”
绕到车后,掀开帘子瞧了那钻盘与切割机来,啧啧道:“这么大的两个家什,逢笕你一个人用肩膀扛了行路?”
郑逢笕被三姐儿夸赞,心里美滋滋的,垂下头:“扛久了也沉,不过鼓鼓劲还是能应付回来的。”
向茹默欣慰不已,自己的这些盐工都这般卖力,当真是极好的。
李想道:“三姐儿,不若你就坐上马车来,我们现下里便就回去吧。”
向茹默朗声应道:“好嘞!”
声音清脆脆的,在整个谷底盈盈回荡。
两个人终归是毫无倦意的,便就朝了大石头那一处而去,索性的便就捡了块略略宽大些的青白色大石头比肩而坐,四下里觑静一片,空气中满蕴的是清幽恬淡。
听着清晨天将明未明之时沧澜江潺潺的流水之声,感受着这样的一份极其难得的静谧安然,两个人心下里俱是想着刚刚问了对方的那一个问题。
向茹默抬起头来,仍旧放不下心中执念,对着佶郡王道:“郡王,在崖山之巅可是受了许多苦头的吧?”说完又兀自低垂下头,一张俏生生的脸庞蕴生上了一片红晕,恰似夕阳夕照下被晚霞染醉了的天空。
听着郡王并不曾回答,便是扬起一张俏生生的脸庞,凝睇看向赵佶,她多么希望佶郡王轻描淡写的说崖山一役毫无危险性。
哪承想郡王的一对星目也在偷偷觑着她,二人眼光对视上,赵佶顿觉羞愧难当,硬朗的面庞登时间柔和了下来,似一块清寒又无暇的玉石在灼灼日光下表层被消融了,平白的溢出一份柔和来。
向茹默也触电般将美眸移开去,只望着沧澜谷源头处那一汪平滑如镜的碧泉不再言语,任由脸上火辣辣的灼。热。
赵佶竭力调整着呼吸,尽量让它保持平静,时间就这般倏倏然而过,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佶终是可以说出话来,这位战场上骁勇的战将这一刻声音却细若蚊吟,讷讷而道:“纵使佶在崖山一役经历了繁杂的战事洗礼,在与三姐儿独处的这一刻却是全部都消失殆尽了。”
这声音过于小了些,向茹默根本不能够将他的话全部听得清楚,只略只了个大概,由不得侧耳凝眉,一双清澈澄明的妙目对着赵佶淡淡而视,道:“郡王可曾是说了甚来?”
赵佶见了向茹默这一双灿若皎洁月光的眼眸,禁不住心旌荡漾,不由的就想起来了儿时太师在课下所吟咏的那一句诗来,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那个时候的自己对这一句诗还不解其意,而今时今刻,便就一下子醍醐灌顶,了然于胸了,不由搔搔头,憨憨笑着,心底里是欲要再将原话复述一遍的,哪料想舌头却是不听使唤,硬生生道了句:“三姐儿不曾听到便就不曾听到吧。”
可这并非他心中所想,于是乎急得不知作何是好,索性便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眼睛只盯了前方的那一方碧泉来看。
聪慧如向茹默,见了佶郡王这一副样子,再加上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心下里便也就分析出来个大概了,便也就不再紧追着盘问。
心下里骤然想到,佶郡王也问了自己这经年来在宁厂开凿盐井遇到了什么困难与险阻,又念至之前郡王跟成扬两个人去大理国才找了盐工回来,那一次郡王还落入雪山,惊险至极,心中更是喟叹不已,而周大哥也已离世,向茹默心中酸楚,不由得更是感慨光阴如水似剑无情的倏然而过。
这经年来的苦楚与勤勉,种种艰辛,万千心思在脑海中闪闪而过,向茹默多么想对佶郡王一一而道来。
脸庞有清爽爽的雾气轻覆,日头已经升起来了,泼洒在平静如镜的这一方碧泉之上,碧泉愈加的清透,使人的心绪愈加的无限清悦、欢畅、快意。
向茹默唇角不仅泛出莞然笑意,过去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向前看,只若是打出盐卤来,便什么都是好的,更加没有必要让郡王为了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着了火气。
于是乎向茹默所有对过往的言语终归只是化成了唇角一抹灿然的笑意,一双澄澈美眸静静看了赵佶,灿若繁花开放与鎏金泼洒的日光之下。
悠悠抬起头来,凝睇于赵佶,缓缓而笑道:“那般都是已经过去了的光景,不提也罢。”眼中笑意愈加深深:“现下里只要是可以打得出盐卤来,那才是再好不过的了。”
佶郡王细细听了,他情知在这几年当中三姐儿稚嫩的肩上所承担的是一整个向府宁厂挖凿盐井的重任,岂是她轻描淡写的这么几句话所能表诉的,暗暗垂首默然良久,终是仰起头来,肃然而道:“三姐儿,经年过去了,开凿盐井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如你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赵佶双目如炬,眸光坚毅而沉稳,让人看了便就心生稳妥之感,向茹默凝视着他的双眸,不由轻叹一声:“我只是焦心这一井跟二井虽说都在开凿过程中,可这盐卤当真是不知何时才会凿得出来!”
向茹默眉峰处紧蹙如珠,喟然长叹:“很是忧心巴郡百姓就要没有盐巴来食了。”
说起这个来,佶郡王岂有不知道的,正是他拿了巴郡的存盐供给了崖山之巅的百姓来食,使得本就稀缺的盐巴库存愈加告急,面色含着焦灼之情:“佶之前是将本就稀缺的盐巴供给了崖山之巅的百姓,那里既然被我大尚朝所战败,那里的百姓当然也就成为了我大尚朝的子民。”
赵佶眼中满是怜悯与悲切之情:“当初我就在崖山之巅,看到那里的百姓连年缺少盐巴食用,并且又被绵延的战火所波及,性命都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立起身来看向远处:“那里的百姓因为战事大部分流离失所,比我们巴郡地区的百姓要可怜得多。”
沧澜江源头处的那一汪碧潭掩映于苍松翠柏、遮天蔽日的古树之下,强烈的日光透过树枝丫间隙射到潭上面,落下斑驳而疏朗的影子,水流缓缓,树影憧憧。
佶郡王朝前行了两步,愈加靠近碧潭,看似在深深凝望着潭上面的倒映的树桠枝影,实则是有心事掂量于心间。
向茹默也站起身来,对了赵佶深深凝视:“默儿都是知道的,所以听说郡王将巴郡的存盐先运往了崖山之巅。”向茹默眼眸中满是灼灼光芒:“默儿当真是为郡王的这一份博爱之心而深深折服。”
赵佶回眸看向向茹默,讶异道:“三姐儿当真不为佶将大部分存盐全部运往了崖山之巅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