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心思不由一沉，哀痛不已，周大哥带着人从大理国撇家舍业的远道而来，竟是连句话都不曾留下就这般走了。
对了李想道：“待会儿子庖人会送午膳过来，用过后全部盐工都停下手中活计，郑家大哥回府上套马车。”
抬起一张素净白皙清透的面庞来，一双明眸朝了天边望去，喟然道：“我们去送周大哥最后一程。”
赵珏悄声问询：“向姑娘，谷底可是出了甚事情？”
向茹默微微一声叹息，螓首淡淡颔着：“默儿也不瞒珏公子，前几日谷底的确是出了些事情，大理国过来的盐工周宽被人打至身亡。”
赵珏惊叹：“竟是有这样的事情？”眉间蹙成小小的一个山峰：“是何人所为？”
向茹默默然良久，这件事若是计较起来，看二表爷那副样子定然会死不承认的，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这件事情若是计较起来，唯恐会牵动到父亲，以及江口和温泉古镇那边，甚至会波及开凿盐井的进程。”
紧紧抿了嘴唇，半晌方松开：“珏公子就不必问询了，也算是我向府的家丑了，即便是找出了真凶，即便是严惩了他，即便是让他为周大哥抵了命，周大哥却是也不能复生的。”
赵珏打心底里佩服向茹默的这一份大气，这一份为了大局着想的心性，更是对她高看一眼，正色缓缓而道：“珏尊重向姑娘的意思。”
几个庖人提着饭食桶一路朝大青石这里行了过来，向茹默让大伙儿先用了膳食，接着郑逢时便就只身回外府去套马车了。
未正时分，郑逢时套了枣红马车顺着谷底的甬道行了过来，马蹄踢踏之声作响。
郑逢时轻扬起手中马鞭，开口婉转迂回的“吁”了声，枣红马扬起一只前蹄，缓缓停下足来，立住了。
向茹默从大青石下面薅拽了一把刚刚冒芽的嫩青草，喂给了枣红马，枣红马用舌头将草卷进口中，慢慢品尝着，咀嚼着，边就用马头轻轻蹭着向茹默的手掌。
向茹默另一只手摩挲了枣红马的脸，一壁对了郑逢时道：“逢时，你驾马车先头里走，至茅草屋后侧停住便可。”
随后便又薅了把青草，喂到枣红马口中，郑逢时一扬马鞭，枣红马边嚼鼓着，边就抬蹄朝了前方行去，带动得马车辚辚作响。
而后，向茹默带了、邸顺、李想、并赵珏，跟着马车后边，一众盐工后面跟随，一行人涌涌朝了茅草屋行去。
在茅草屋后侧丈余远的地方，停放着周宽的尸首，尸首上覆盖着黄色衾布，衾布一周覆着数十个厚重的冰块，有些冰块已经滴化成水，濡湿了大片的土地。
这两日来，邸顺就是这般用冰块保持着周宽的尸首不会腐烂，至于这些冰块，是邸顺于寒冷的后半夜在江畔冻制而成的，颇是费了一番力气的。
郑逢时将马车停在茅草屋后边，枣红马见到了地上面覆盖的黄色衾布发出嘶嘶鸣叫，郑逢时将马头调转了方向，轻拍枣红马的脊背，嘶嘶声才渐渐止了住。
向茹默他们也行了过来，默默静立于周宽尸首旁边，众人随在身后，向茹默哀婉道：“周大哥，我们为您送行来了，今儿起就从巴郡江州巫溪宁厂回到您的家乡大理国了。”
人群中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呜咽咽的听着让人心中凄寒苦楚，向茹默缓缓道：“我们都跪下去为周大哥叩个首吧。”
言语着便就朝了地面上欲要跪下，邸顺手快，一下子扶住了向茹默，眼中含满热泪：“三姐儿，您是主家，是不可以跪下人的。”
众盐工也都急急的脱口而道：“三姐儿，跪不得，跪不得。”声音此起彼伏的响彻于沧澜谷底，响彻于沧澜江畔：“三姐儿，当真使不得，那是折煞我们呢。”
向茹默凝重道：“周大哥在我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从大理国为我带了盐工而来，于我向茹默而言就是雪中送炭，我的这份情就让我用默哀来表达吧。”
言语着便就垂首朝了周口的尸首默默致哀，一众盐工见此全部都齐整整跪了下去，为周宽叩了三个首。
而后，郑家两兄弟并邸顺与李想行至了周宽尸首旁，将尸首用冰水濡湿的黄色衾布包裹好，抬到了马车之上。
向茹默无声无息，却是泪如雨下：“周大哥，安心回家吧。”微微一声喟叹：“这回也算是可以歇歇了。”
众盐工也都跟着念着：“周大哥，安心回家吧，周大哥，安心回家吧。”
之前的那五个孩童并两个成人盐工也一并跟着上了马车，郑逢时凑到枣红马跟前，在它耳畔低语了几句，又指了指李想，枣红马听懂般顺从的点点头。
郑逢时将马鞭交给了李想，李想驾车拉了这一群人并周宽的尸首，邸顺又将装了满了冰块的两个特制大木桶抬到马车上，嘱咐道：“待到衾布上的水全部被晒干，再往上加冰块。”
李想颔首应承，驾了马车朝沧澜谷口的方向行进，车上的五个孩童并那两个成人盐工挥手冲底下的盐工道别，每个人眼中均是含着泪，有的竟已是哭出声音来。
在这分别的一刻，下面的盐工亦是不舍，抹擦着面颊上的泪痕，向茹默亦是挥手道：“回去待上一段时日，若是想来，再回来便是。”
又对了那五个孩童道：“你们也可以待到长大了些在回宁厂来，那个时候我们的盐场说不定就会堆积满雪白似山般的盐巴来了。”
李想扬鞭催马，马车渐行渐远，向茹默带着众人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枣红马跑将起来了，带得马车辚辚之声大作。
日影渐渐西斜，将半边天空染将得通红，青白色的那一面天空中，一道斜斜的红云铸就的弧线划在半空之中，似一弯新新的彩虹。
向茹默止住了脚步，带着人立在原处，静默的看着，看着，直到马车出了谷口看不到了。
一段历史似乎结束了，而另一段历史即将开始！
周大哥，一路走好吧！
入夜里，外府兰苑内。
向茹默坐于樱草色罗汉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旺旺燃着一盏红烛，莹莹的烛火点点跃动着，映衬得向茹默白皙的面颊似桃花沾露。
在心底里默默琢磨着赵珏的话，今儿送走周宽后，是赵珏一路陪着她回到了外府兰苑中的。
这一路之上，赵珏同向茹默说了关于巴郡乃至整个大尚朝盐巴的事情，现下里了赵珏的话还萦萦缭绕于耳畔。
木研奉了盏语嫣汤进来，轻放于小几之上，手持小银汤匙缓缓搅动：“小姐，喝口汤来吧，温度刚刚好。”
向茹默满面是掩饰不住的低沉之气，摇头道：“先放下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木研心下不由得一沉，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来，小姐已经承受得够多了，可别再出了甚事情来。
念及此，想看了向茹默来，却又是连眼眸都不敢抬起，只兀自坐到了罗汉榻旁的小杌子上，静静的不发出声音来，就只闻铜壶滴漏滴答作响。
向茹默声音清婉，在这夜里听起来更为清晰，似泉眼中流出的水一下下敲击着水面：“木研那，今儿个珏公子去了谷底。”
木研静静听了，珏公子去了谷底，心下细思量，眼眸微微抬起一点来，难不成是佶郡王又了消息，他在崖山也有几个月了。
向茹默缓缓而道：“只余一小撮刁民负隅顽抗，郡王他还在崖山镇守。”
木研这才抬起眼眸来，口气中有一丝欣喜：“看来郡王是无甚大碍的。”
向茹默凄楚一笑：“还有一个事情。”
木研情知这个事情才是重中之重，除了开凿盐井之外，不会有别的甚事让小姐这般凄切与哀愁了，缓声而询，似乎这样听闻了小姐的答案，心中方可以承受得住些：“难不成谷底又出了甚事情来？！”
向茹默道：“珏公子讲了，现下里整个大尚朝的盐巴都处于缺少状态。”喟然着又道：“这其中又以我们巴郡由甚。”
木研蹙眉道：“那小姐的意思是？”
向茹默苦苦一笑：“木研那，我能有甚意思，开凿盐井只能是一步步的来。”眸光澄澈而清明，笃定道：“以后三十丈棚的活计便就是日夜不得停歇，片刻不得停歇了。”
端端立起身子来，移步至了牖户口边上，轻撩开垂挂着淡紫色缀花朵帘帐一角，夜色登时间呈现入眼底。
就只见一轮皎皎明月高挂于天顶，周围有数颗星星灼灼闪耀，几丝淡薄的云层缓缓东移着，终是散得不见了踪迹，只余低垂而朗晴的夜空。
向茹默心思灵动，一忽而的忆起前两日的月亮并不是在此一处，乌云也是于明月遮遮掩掩，心下不由感叹月有阴晴移动，人也是一样的。
看了月亮，心情好上了许多来，饶是缺少盐井，缺少盐卤，缺少盐巴，可终归还是要一步步踏实实的前行的，只要找到了方向便是良好的开端，不然再焦虑也是无用的。
回首对了还兀自坐在小杌子上发呆的木研道：“语嫣汤可还是温热的。”
木研回过神来，见向茹默面上的隐晦之气已经不在，兴然道：“小姐，可是要喝上一口汤来。”言语着便就端了碗盏朝门当口处移步：“我这就去热热再为小姐端得上来。”
向茹默淡淡笑道：“你且去吧。”索性又一把拉开了帘帐，明亮的夜色透过牖户映入了内室里，于洁白理石地面上镀上了一层白白的霜华来。
向茹默坐到平头案前的梳背椅上，随手便就翻开了那一本木简书《盐论解语》来，按照上次看到的地方，又一字字的朝下顺序读着，认真而执着，饶是这一本书她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遍了，饶是这本书已经是烂熟于心了。
翻看了一会儿子，木研便是将热好的语嫣汤端了进来，缓步移至了向茹默的平头案前，将碗盏轻放于案子上，漫声道：“小姐，这回汤热好了，用些吧。”
言语着便就用小银汤匙舀上来一小口，轻轻吹了两口，送至向茹默朱唇边：“小姐，你切尝尝看。”
向茹默瞧了那汤匙中白莹莹的语嫣汤：“这还有甚好尝的，都喝多久了！”
木研笑道：“这一次可有不同呢，小姐猜木研在里面加了什么来？”
向茹默眸光灵动，将手边的《盐论解语》稍稍朝后推了几下：“加的可是什么？”
木研道：“是百花蜜了，取百花之精华，味道醇香馥郁，入了这汤里，可谓是相得益彰，味道愈发的醇厚了。”
木研这般一说，向茹默登时来了胃口，就了木研的手轻轻啜下银汤匙中的汤来，一股醇厚馥郁的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热热的整个人都舒坦坦起来了。
夜色愈加深沉，木研行至牖户口将帘帐轻轻拉了上，缀了淡紫色小花的紫色纱帘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柔和和的光泽，每一朵小花瓣都栩栩如生。
木研对了向茹默心疼道：“小姐呀，这许多日来，您都不曾睡得好觉，这总这般熬着夜，身子骨怎么吃得消。”
向茹默“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瞧这让你给说的，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似的，哪就那般金贵了。”
喝下了碗盏中最后一口语嫣汤，别过头去，静静瞧了平头案上那一个山形笔挂，道：“也不知江口那边盐井开凿的怎样了？”
木研附和道：“说的也是呢，我们出来半年有余了，向大老爷跟大姐夫在江口也当真不知是何端的呢？”
朝廷上也有了这个消息，盐巴库存告急，虽说是要一步步的来，可若当真有一日断了盐巴来食，可也是个关乎天下苍生的紧迫的大事情呢。
向茹默缓缓叹上了一口气来，宁厂这边才刚刚开始凿盐井，而江口是个老盐场，想必下来盐卤定然会比宁厂要快，念及此，向茹默心下又稍微的轻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