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缓缓道:“就连郡王也是不曾想过要去那一处的,不然的话也省去了你们又是一夜的折腾。”
看了木研略显红肿的眼睛:“这两日定然是目不交睫的吧!那早膳定然也是不曾用过的吧!”想了想方又道:“瞧瞧我,哪里是早膳不曾用,便是这几日都不曾用膳吧?!”
木研嘿然笑道:“哪有小姐说的那般,觉是没有睡,可麻饼跟纯水还是有用过的。”
忽而的担忧不已,对着向茹默的一张脸仔细的查来看去,焦虑不已:“小姐可是饿坏了吧,这几日里会不会一口吃的都没有用过?!”
旋即站起身来,双手来回搓着:“瞧瞧我!只顾着跟小姐叙话了。”噌的一声迈出脚步:“木研这便就去庖屋亲手为小姐煮膳食。”
向茹默看着木研的样子笑容不止,出口拦住她道:“木研,莫要急着出去,我这几日在草丛深处用了野果又饮了甘露,一点都不觉得饿。”
木研慌慌的道:“那我也要为小姐煮点什么来用!”想起什么般,一拍腿:“对了!就语嫣汤如何!甜甜滑滑的,小姐定然想喝的。”
向茹默长长“唉!”了声:“当真是不用的,这样你为我倒盏湄潭翠芽变成,这大炎夏的,用些凉茶来也舒适些。”
木研重重颔首:“是哦,还要湃在冰水里,那样冰冰凉凉的用起来才舒适。”言语着木研行出了茅草屋。
不刻后,苑娇带着郑逢时回来,听说三姐儿回来了,郑逢时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本是不善言辞的他这一路上跟苑娇絮絮说个不停,恨不能从将他来到宁厂第一天,见到三姐儿第一面说起,唯恐漏掉一个细节。
将天真的一贯喜欢言说的苑娇都给说到词穷了,只好静静的听了郑逢时来说,恨不得从来到宁厂四年,郑逢时所说的话都没有这么一会儿子说的多。
推开木门的一瞬,见到三姐儿端然坐于床榻上,郑逢时生出了一种不知身在何处之感,只觉云里雾里的眼前情形让人看不真切。
半晌方缓了过来,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垂下头去,低低唤了声:“三姐儿!”
郑逢时对自己的这一份心,向茹默怎会看不出来,可若是没有赵佶,两个人说不定会有机会走到一起,可通过昨天的事情,向茹默已经是心有所属了。
向茹默唤了郑逢时进来坐,又让苑娇为他斟了盏,方做若无其事般道:“逢时大哥,早膳可曾用过了。”
说完了这句话,就连向茹默自己都觉得好笑,可这种场合又真真不知该讲什么话出来才好,便就垂下首去,摆弄着榻边垂挂着的青布床帘。
这难堪的沉默,还是苑娇开口打破:“三姐姐竟是说笑话,我们这几个人这两日里只忧心寻你,也感觉不出饿来呀,便是肚子咕咕叫了,才互相提醒着要啃上两口麻饼。”
向茹默被苑娇说得有些不自在:“那你说怎么好,不然三姐姐请你们的客如何!”
苑娇听说有好吃的可用,立马来了精神,虽说也连着两日不曾休息了,这一刻却是丝毫也看不出来了。
郑逢时嗫嚅半晌,终是不好意思将头抬起来,只垂头嗫嚅道:“三姐儿,饭就不吃了。”
双手来回搓着后脑:“我就要回去了,盐工们也等着我回去做活计呢。”站起身来,慌乱间却是将脚下的小杌子踩翻在地,慌张张的扶起来,不小心又夹到了手。
苑娇笑得前仰后合:“看不出来逢时大哥的手竟是这么笨,难不成是粗活做得多了,便是细活都做不成了。”
郑逢时憨笑着道:“大哥手笨,让苑娇姑娘嗤笑了。”垂着首忙忙道:“三姐儿,逢时便是先回去了,逢笕还等着您的信儿呢。”
这一切向茹默都看在眼里,知他是个害羞的性子,便也不强留他:“那你回去吧。”
忽而的两个人俱是想起来,几乎同时道:
“盐工不够用了!”
“盐工不够用吧?”
说完两个人又是同时笑出了声,旋即便又是同时沉默下来,须臾后向茹默开口道:“逢时,你只管带着人好生做活计,我忙去温泉盐场研究毒盐卤,至于盐工的事情你也不要过于着急,我会让郡王帮我们寻找合适的盐工的。”
向茹默这般说,郑逢时放下心来,想看一眼三姐儿,却是觉得头有千金重,如何也抬不起来,索性便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茅草屋。
木研奉了湃过冰水的湄潭翠芽回来:“逢时大哥怎地走的那般着急,脚步都要生风了,我唤他也不曾听见。”
向茹默也不接话,只接过木研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下去,蕴满的清凉的淡淡茶香从喉头流下,直侵入到四肢百骸里头去了:“这个味道当真是舒服,用下去又解暑。”
苑娇也嚷着要喝,木研给她斟上一盏:“吃个虱子都少不了你的大腿儿。”
苑娇也不恼,只嘻嘻笑着喝下茶去,冰凉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这个茶的味道的确是好喝呢,从前娇儿怎地都不知道品这茶呢。”
向茹默淡笑着道:“娇儿也长大了,会品茶了呢。”
苑娇只顾着细细喝着盏中的湄潭翠芽,忽而的一双明眸圆睁:“三姐姐,我们可是能用些好食的糕点吗?”
向茹默照着额头戳了她一个指头:“还吃什么糕点了,待会儿子我让庄妈备下一桌子的好吃食,请得郡王也过来同我们一道用顿膳。”
苑娇高兴得只拍掌,湄潭翠芽也不用了,将茶盏往了方桌上一方:“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呢!”
木研垂首立在一旁,抬眼觑了向茹默的神色,抻悠了半晌,终还是开口问出来:“小姐,那大老爷那边要不要一起叫着?”
向茹默凝眉道:“父亲那里默儿还是要过去看看,明日又要回温泉盐场研究毒盐卤了,怕回来一次又不方便了。”
向茹默跟木研、苑娇三个人一路朝了向茹默从前所居的那一间茅草屋去了。
盛夏的清风拂面,吹得人舒适不已,向茹默开口询道:“你们两个只顾着寻我了,父亲这几日里都是谁在照顾?”
木研回道:“是庄妈跟刘妈轮流过来,我刚刚在庖屋,庄妈还在专门的给大老爷用文火熬煮八宝粥,又拌了清爽落胃的马兰头。”
向茹默满心都是对父亲的担忧:“这样还可以,也不知父亲这几日用药情况如何了,吃这药见效没有?!”
木研沉默了半晌,终还是问出口来:“小姐,虽然奴婢不知道大老爷跟您与大姐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奴婢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小姐是受了大老爷跟大姐儿的极大的委屈的。”
木研摇头道:“奴婢当真是万分佩服小姐的这一份包容之心。”木研从小就跟着向茹默在一起,饶是比向茹默大上两岁,却是拿向茹默当师长来看,也学会了不少的成语:“都说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可小姐您的胸襟木研却是做不到万分之一!”
向茹默静静听了,半晌方幽幽道:“木研,其实父亲给我受的委屈我当初却是很在意的,不然我不会连着大雨天便就跑去了草丛深处。”
苑娇好奇不已,不由得插话道:“三姐姐,草丛深处在哪里?听起来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向茹默并未接话,只只顾着续着又道:“说实话木研,当时我既然是去了那里,便是想不开的,那里草肥水美,只想搭盖个草房,就此一生就常住在那里了,什么盐巴,什么盐井,什么三十丈棚,什么温泉盐场我通通的都不管了。”
苑娇听得惊骇不已,连向茹默的脸也不敢看了,只颤颤询道:“三姐姐是想连最爱的盐巴、最爱的三十丈棚都不要了吗?!”
向茹默续道:“可是木研、娇儿,你们知道吗?那里的月色太美,而四周又太过静谧,让人堪堪会忘记了身在何处,就只觉得天地间唯独我一个人了。”
向茹默沉浸于对草丛深处一夜的回忆里,唇边浮出恬美华蜜的淡淡笑意,看起来美极了,妙极了,像极了九重天之上的嫡仙偶落凡尘:“你们知道吗,在那样的夜色里,人便会原谅人世间所有的委屈与挫折,能够感知的只是生命的美好!”
木研跟苑娇都听得入了神去,向茹默的声音又极是婉约宁和,听着让人非常的舒适惬意:“所有默儿那个时候便知道了,也想明白了,人世间最为珍贵的便是活着。”
眼眸遥遥看向邈邈无边天际:“能够呼吸着新鲜的纯氧,能够看到燕子双飞来又去,能够看到纱窗几度春0光暮,那是一件多么幸福,可同时又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呢!”
向茹默眼眸深处满是灼灼的晶亮神采,又夹杂了许多的悲悯之色:“要知道,人活在这世上说容易是容易,可说难也是难的。”
苑娇道:“那是自然,便说这用膳吧,这两日三姐姐你人没有回来,苑娇只是觉得心口里堵的慌,根本就不知道饿,而现下里看到三姐姐你了,便是饿得心发慌了。”
苑娇一脸凝重,似在说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若果说人们想用膳的时候却是没得用,想喝水的时候又没得喝,那还不活活的给急死了呀!”
看着苑娇这份纯真可爱,向茹默跟木研禁不住莞尔笑了,木研颔首亦是道:“不过娇儿说的也是对的,就遑论说这一吃一喝,便是这一口盐巴对人来说,甚至于对整个国家来说也都是重要得很呢!”
向茹默赞道:“木研说得极是,所以说生命再美好,没有这些基础的物资作为支撑,也只能是镜花水月,分分钟就破灭掉了。”
苑娇不解道:“那三姐姐说得最重要的物资可就是这一吃一喝一盐巴了!”
木研假意嗔道:“那可不,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呢?!”
苑娇满口的道理,瞪起圆而大的一双明眸,愈加的可爱童稚:“那衣衫不也同样重要的嘛!不然满街满巷的人俱是什么都不穿,那可是要成什么样子了!”
说完自己由不得先涨红了脸,径直朝前跑了去,只留下向茹默跟木研两个人在后面笑声连连不止。
言语间,便就到了向茹默从前所居的茅草屋,进得里面去,却只见是刘妈在服侍着向寄北用膳,见得向茹默回来,向寄北眼中闪出几点亮色:“默儿,你回来了。”
旋即便道:“你们几个都先出去,我跟默儿单独说几句话。”
刘妈将碗盏放下,退了出去,木研跟苑娇站在门边踟蹰片刻,被向茹默婉言劝了出去。
茅草屋内,只余父女二人,沉默了片刻后,向寄北深深凝视着向茹默,但见女儿的面颊消瘦了些,不由开口道:“默儿,这两日去了何处,为父可是好生担忧。”
向茹默道:“没有离开谷底,只是去了从小起便常去的草丛深处。”
向寄北慢慢忆起来,唇角不由泛出一抹笑意:“哦!是那里,你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你过去,那里翠草丛生,足足有半人高。”看了向茹默:“现在还是那样吗?跟旧时有何不同吗?”
向茹默淡淡笑道:“父亲,那里同旧时无半点不同,女儿每一次在那里都能感受到小时候跟父亲在那里的温馨场景。”
向寄北眼圈渐渐红了,从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低低叹息不已,从前再好终究是从前了,是再也回不去了,有些美好的事情也只能是永远的存于记忆里了。
凝神看了向茹默,半晌终是开口道:“默儿,不要嫉恨为父,好多事情为父亦是无能为力。”
感觉到有热的液体滑落,向寄北忙忙抬袖拭去:“为父这一世膝下无子,只得将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头招婿落到长女身上。”
定睛看着向茹默,愈是想要镇静,却愈是有更多温热的液体从浑浊的眼底涌出:“默儿,你要相信天意,你大姐她才是长女,她才是功德锦帛继承人,你记住到任何时候都不要跟你大姐去争,那是有违天道的!”
向茹默亦是无比正色,推心置腹道:“父亲,请您记住,女儿从未曾想过要跟大姐争夺什么,女儿心目中唯一一个宏愿,那就是要天下苍生都有一口盐巴食!”
向寄北静静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儿突然间就长大了,更是觉得说得再多也是无异,只是闭上了嘴巴,不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