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齐来
安葬了郑逢时后，向茹默整个人都显得特别低沉，赵佶、木研、苑娇交替陪伴在她身边。
过了几日后，饶是向茹默依旧悲恸如昨，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毕竟郑逢时不能这么白白的死去。
三十丈棚那处的茅草屋里，木研端着一盏语嫣汤来，用小银汤匙一点点搅拌，她几欲开口说话，却是见三姐儿在沉思，只是不忍打扰。
半晌，见向茹默唇角微微牵动了下，她才终是开口道：“小姐，你已经两日没有吃一点东西了，这语嫣汤里我兑入了新鲜下来的蜂蜜，你可是喝上一口也好呢。”
向茹默强自挤出一个笑来：“木研，我现在没有胃口，就是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你这汤煲得再好，我喝掉也会吐出去的。”
这几日里向茹默眼瞧着便是瘦了下去，苑娇心疼的坐在一边直抹眼泪：“三姐姐，你就是把自己给饿成干，逢时大哥不是也回不来了嘛。”
心思憨纯的她不知为郑逢时报仇需要花多大的力气，那样三姐姐的身心能不能承受得住，更多的眼泪从苑娇的眼底滑出，痴怔怔的：“那样的话又会有谁能真心的为逢时大哥报仇雪恨呢。”
木研无声的一个叹息，知道这个事情若是今个儿还是没有个眉目的话，小姐依旧没有胃口吃东西。
她戚戚哀哀坐到了向茹默罗汉榻边上的小杌子上：“这都好几日了，怎地赵家大哥还是一丁点消息也没有打探出来吗？！”
向茹默眉头凝蹙得似远方春山：“哪里是那般容易便就水落石出的。”她叹息着又道：“只是那个穆慈章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说逢时大哥往温泉盐场的卤井里投毒了，不然他断是不敢下死手要了逢时大哥的性命。”
木研满心愤懑，堵得心里一丁点缝都没有：“可是这明明就是冤枉的啊，逢时大哥并不曾往温泉盐场的卤井里投毒的，那两口盐井明明是开凿出来便是有毒的。”
向茹默苦笑一声：“要不怎么说叫冤枉呢！不过这事也是蹊跷，好几日了就连郡王亦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木研一双手攥得咔咔作响：“逢时大哥死得太怨了！”
忽而的一阵疾风吹过，茅草屋的木门兀自开了，灌进一股凉风来。
就只觉有个人影行至了自己面前，向茹默抬头望过去，一个女人站在她门前，一袭殷红色鲛纱曳地长裙，一双保养得宜白嫩的手，手指甲上涂满了跟衣裙同色的丹寇。
面上带了一股摄人心魄的似笑非笑，行动间身上香风阵阵，直冲人的鼻孔，不是姑姑向月光又是谁。
向月光满面笑容，声音甜甜腻腻的：“三姐儿呦，你可睁开眼睛细瞧瞧，是姑姑我来了呢。”
向月光这声音、这笑容，放在一个俨然已年过不惑之年的女人身上，看起来、听起来俱是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此时此景见到姑姑，向茹默打心底往外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意来，她以帕掩鼻：“多日不见，姑姑还是喜欢这个味道的香。”
向月光也不忌讳，甜腻腻的笑着，好似蜜糖沾满了蜂蜜，让人甜到发腻，甜到作呕：“是吗，看来三姐儿是嫌姑姑这身上过香了。”
她抬手，一掩红唇轻笑道：“那么姑姑便是再唤两个人进来，看看她们两个身上的香气能否解下姑姑身上的香。”
向月光伸出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拍了三下，登时间又有两位身姿袅娜聘婷的女子款步姗姗而入。
不是别个，正是向府大姐儿向茹芸、向府二姐儿向茹雪。
她们两个亦是盛装莅临，脸上更是挂了满面的笑，好像是来到这充满悲伤气氛的谷底参加宴会。
向茹默已经两日没有吃一点东西了，就是连水也不曾喝过，见到她们只觉来者不善，心里一个劲突突的跳。
但却是强做自定，也不起身，依旧端然坐于罗汉榻之上，保持着她一贯的端庄，冷声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默儿还有事情，没空答对你们，还是回去吧。”
向月光大大的夸张的呦了一声，不仅不走，反而是坐到了梳背椅上：“走！姑姑来我三侄女这里坐坐，怎地还撵上姑姑了。”
向茹芸跟向茹雪亦是搬了小杌子，在姑姑身边坐下去，三个人一齐盯着向茹默来看，那神情就好似在等着看一场极大的笑话。
苑娇一直都惧怕向茹芸，这功夫也躲到门边不敢作声，只睁着一双圆而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里，明白即将要有大事发生。
木研也知道来者不善，护在向茹默身前，试探道：“姑姑跟两位姐儿，你们有什么事？！”
向茹雪吟吟笑起来，就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好半晌才止了下来，一双小巧的手抬起来，指了木研戏谑道：“有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问呢。”
她转眸看了向茹默：“怎地在这荒郊野岭的住得久了，三妹妹竟是连下人都管教不好了？！”
她故作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摊开双手看了向月光，又看了向茹芸：“姑姑、大姐你们说，这下人对主子问话，这可是不是可笑至极呢？！”
向茹芸哼笑一声，满口鄙夷：“还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教育出什么样的奴才呢，向茹默在这荒郊野地里更是交不出下人什么好来了，这也是在大姐儿我的预料之中的。”
眼风斜斜朝了向茹雪飞去：“偏生也就你还少见多怪的。”
向月光翘着腿悠闲的坐在梳背椅上：“果然是不懂事理呢，我们几个来了，也不说看茶来，竟是只站在那里一味的闲话不止，当真是不懂规矩。”
向茹默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可毕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她们离开，便道：“木研，你去给姑姑他们看茶来，最起码的礼数我们还是有的。”
木研忍着心中的痛楚，缓步离开，苑娇跟在她的身后，也行了出去。
茅草屋内就只剩下她们姑侄四个了。
一时间，向茹默竟是有些茫然，她看着坐在光影里的向月光，就好似这许多年过去了，姑姑还是当初的模样。
向月光抬手闲闲看着素手上戴的一枚红宝石缠丝珐琅戒指，半晌也不言语，忽而的她一双凌厉的眼角向上微吊的眼睛冷凝的看向了向茹默。
那声音明明是蕴满了甜笑，可听之让人浑身发寒：“三姐儿呦，你可是闯下了大祸呢！”
向茹芸狭长凤眼微睐，如同观赏一个很好玩的事情般别着脸静静看着向茹默，就连向茹默的一丝丝变化的神色俱是逃不掉她的眼底。
向茹雪看起来更是甜甜笑着，可脸上的笑涡里装满了鄙夷与嘲讽，甚至还有几分掩映在山间雾霭流岚后的风景，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向茹默心中距离冰寒起来，眼前的这三个人就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吗？！怎地她们的嘴脸却是比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去的山神庙里的夜叉还毒。
向茹默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自己不是在自己的茅草屋内，而是身处于一个顶棚极高，内部又极为阴冷潮湿的庙里，饶是初夏时节，却是浑身入赘千年冰窖。
那三个女人一齐朝她行来，满面上的笑容变得十分狰狞可怖，一齐站到了向茹默的罗汉榻边上，方止住了脚步。
向茹默紧握着自己的一双手，眉心微蹙，沉声道：“如何？！默儿是闯了什么祸？！”
向月光一张画得如同鬼魅般鲜艳的脸凑到了向茹默的脸前面，鼻息相闻，看着向茹默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什么事，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向月光的声音愈发的阴悚：“你手下盐工做下的好事，使得数十位大理国子民含冤而死。”
向月光的声音陡然加大：“并且还嫁祸到了芸儿的身上！”
向茹芸亦是凑上前来：“向茹默，你手下的盐工害得我好苦啊！”
木研奉了茶水进来，却是见得那三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团团将小姐围拢，一时间被唬住，径自将一壶新沏的热茶生生洒落，滚烫的茶水将她的脚溅得登时间就起了几颗通红的水泡。
向茹默紧紧咬住下唇，由于用力粉嫩的下唇上已经出现了重重的齿痕，并且出现了泛白的迹象，看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很疼、很疼！
她打小起就知道她家这三个女人是拿着不是当理说的主，飞扬跋扈，作威作福亦是常态，但让她万没承想的是竟然达到了这样无耻无人性的地步，让她身心一阵阵的发寒。
此一刻见木研一双白嫩的脚丫被烫出了几个通红的泡来，心疼不已，一时间是顾不得理会这三个女人，忙忙的下了罗汉榻，直接奔到木研身前。
俯下0身去，细细查看木研的脚，木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向茹默愈发心疼不已：“这可怎么好，咱们亮格柜里还有存下来的蛋黄油，取了给你涂上些，好的快点，不然这大夏天的可怎么好呢。”
木研挣扎着要自己去亮格柜去蛋黄油，向茹默拦住她，让她在小杌子上坐好，自己径自走到亮格柜旁，取了白瓷青竹瓶来，朝着手心里道出来些，均匀涂抹于木研的脚背上，木研觉得缓解了些。
向月光站得笔直，一袭殷红色鲛纱曳地长裙包裹下的她，此一刻站在俯着身子给木研擦抹蛋黄油的向茹默面前，愈发显得高高在上。
她叉着腰，极为不耐烦的看着向茹默，口中满是戏谑：“哇哦！芸儿、雪儿你们两个瞧瞧，都这个时候了，三姐儿竟是还不忘秀主仆情深呢，这也当真是可笑至极呢！”
向茹芸别过脸去，嗤笑一声：“当真是可笑，到什么时候都不忘卖弄！”
向茹雪更是未曾开口先是一连串的娇笑：“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笑声甜腻的就要给人砸了个跟头。
旋即扭着身子一扬手，阴阳怪气的：“要我说咱们这三妹妹，对奴仆可当真是情深意浓呢！”
经过向茹默的轻轻揉搓，木研的脚丫感觉缓过来了些，她坐在小杌子上，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一种极为无力的挫败感，禁不住落下泪来，自己怎地这般无用，竟是给小姐找麻烦！端个茶水都端不好，竟然还能洒掉了。
见木研落泪了，那三个女人的笑意愈发嘚瑟，张狂至无以复加，斜睨着眼睛纷纷鄙夷又嘲讽的看着满面是泪，眼下里凄凄惨惨戚戚的木研，就像在看一只丧家的落水犬。
耳畔三个女人藐视的笑声杂糅在一起，回响在茅草屋内，听在耳内让人止不住从心里往外的气愤，向茹默浑身忍不住的颤栗。
她豁然起身，眼前的三个女人的面孔交叠在她眼前出现，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但是她也不去顾忌这些了，扬起手臂，狠狠的一个巴掌就打了下去，十几年来的愤懑都集中到了这一掌上。
随着掌心击打肉的触感，旋即便是一个极大的响声，就只见向茹雪嗷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声音犹如鬼魅，简直震耳发聩。
她个子小，向茹默狠狠发出的力道朝下，这随意甩出去的一掌正是打在了她的脸上，五个血红的手印在她肉粉色的小脸上异常的触目惊心。
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靠着一张巧嘴过着讨巧的日子，何时里吃过这么大的亏！
向茹默不言不语，只定定看着她，眼神犹如千年未化的寒冰，看得她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向月光跟向茹芸也是不承想一向温顺柔婉，只知道忍让退却的向茹默竟是敢抬手打人了！
向月光将被打得怔然发愣的向茹雪煞有介事的搂在怀中，煞有介事的看着向茹雪的脸：“雪儿，疼不疼，要不要紧！可是心疼死姑姑了。”
向茹雪流下泪来，一张脸已经麻木的不知道疼了，只是心里恨到不能忍，她虽说一张能言善辩、舌灿莲花的嘴巴能将死的说活了，活的说到闪闪发光，可心底里终是因为她异常矮小的身高而自卑。
她躲在姑姑怀中，愤愤不已，明明是三个人站在这里，向茹默却是挑了自己来到，还不是看自己的个子矮小，便就挑了软柿子来捏。
用一副教训的口吻道：“向茹默，反了你了，竟是敢动手打你二姐，你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了！”
向茹默反手又是一掌，打在了姑姑的脸上：“默儿我今天还就没有长幼之分了，打了向茹雪对这个词诠释的还不够，打了长辈才够！”
向月光愕然不已，这个平日里看着柔弱不堪的三姐儿竟是连自己都敢打，错愕的看着向茹默。
向茹芸心底也不由得一阵发虚，她下意识的朝后躲了一步，向茹默可是痴魔了，可别再打了自己。
向茹芸又朝姑姑那里挪动了脚步，亦是跟着道：“向茹默你打了姑姑，你简直是太过分了！”
向茹默双目发出冰寒刺骨的冷澈光芒，一字一顿的：“我过分！我反天！”她静静看着向茹芸：“就差你了，也要吃一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