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一路并肩而去,绕出了沧澜谷底后便是上了宁厂古镇子的大道,向茹默一个人坐在车厢来,只感觉路途颠簸,耳畔生风,可见这马车形式的速度是极为快的。
巳时三刻,马车便是一路从外府兰苑驶到了大尚朝的皇宫,在大殿的正门驶进来,经过三道殿堂,最终在铭德帝的所居的正殿紫轩殿停下来。
向茹默一路心怀忐忑,也不知见了铭德帝要说些什么,在栾公公的指引下,向茹默走下马车来。
一棵棵劲翠的苍柏挺立,只觉得就连空气都格外的清新起来,似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拂动,吹得头顶上的苍柏叶子悠然而动,让人心生陶醉。
然向茹默却是没有心思陶醉的,她跟在栾公公的身后,一路朝着紫轩殿而去,头晌明澈的阳光照耀在二尺二见方的金砖上,愈发显得光华璀璨,流光溢彩。
这样的路就好似总也总不完般,晃得向茹默的眼睛都有些发酸,头也晕沉起来。
终于,行到了紫轩殿的正门,高大泛着光泽的朱红木门倏然间被无声推开,向茹默不由自主的迈步行了进去。
但就只见殿内铮明瓦亮,纤毫毕现,对着门的正中有一把刻着行云飞龙图案的龙椅,铭德帝带着明黄色闪着润泽光芒的冕旒,看不清他真实的面容,却是让人感受到淋漓尽致的宝相庄严。
皇帝的一侧坐着发髻高绾的大尚朝皇后,她身着金线刺绣牡丹的茜色褙子,满面挂着宁和微笑,虽不言不语却庄严肃穆。
向茹默进得殿内,只觉有种威严之感直直的从上面压迫下来,强自镇定心神,俯身叩首:“向氏女茹默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吉祥!”
皇后娘娘轻声道了句:“起来吧。”又命了内监看座。
向茹默坐在了楠木圈椅上,一颗心仍旧是扑通通跳着,还是皇后娘娘先行开口道:“默儿是吧,你给哀家拿来的雪花盐巴,哀家用来热敷腹部感觉甚好呢。”
皇后娘娘金口一开,说出的话也是温柔和蔼,听得向茹默紧绷了三日的神经一时竟是松弛了下来,尤其是听得皇后娘娘竟是唤了自己的闺名,心口窝更是暖融融的,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来回抚,摸。
向茹默道:“皇后娘娘,您每日里可还是用雪花盐巴来热敷腹部?”
皇后娘娘轻轻颔首,声音温和清婉,很有一国之母的贤雅:“说的正是呢,每日里哀家都是用炒热了的雪花盐巴敷腹部,从你送给哀家雪花盐巴这都多少个日子了,一日都不曾间断的,果然是效果甚为奇妙,甚好!甚好!”
向茹默听得皇后娘娘如此说,又看了她的气色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要好上很多,一时间自是心生欢喜:“皇后娘娘,默儿的沧澜谷底又出来了几种新品种盐巴,比如树盐跟滕火盐,效果要比雪花盐巴还要好。”
皇后含笑不语,只看了铭德帝,眼神温婉而从容,让人心生安稳:“皇帝,默儿都介绍了这好几种盐巴了,也该当你来问问另外的那一种盐巴了。”
铭德帝点头微笑,朗然开口道:“向茹默,你替向府开凿出了好几口新型盐井,包括那些盐井以及树上产下来的树盐跟滕火盐巴这个朕也都是听说了。”铭德帝微一沉吟:“可是还有一种盐巴你却是不曾提及呢!”
向茹默刚刚放下去的心不由又悬了起来,可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的,是福是祸都等了这许多日了,今番做一个了断也好。
向茹默神色极为严谨,认真说道:“皇帝说的可是温泉盐场的那两口毒盐井!是什么样的后果,默儿承担就是了。”
铭德帝朗然而笑,就连皇后都跟着笑出声来,一时间倒是把向茹默给弄得有几分不知所措。
铭德帝朗声道:“朕不让你承担什么后果,朕的九侄在堰塞关跟其他四国对峙,大胜于那四国,是仰仗的什么,朕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铭德帝一挥手,两名内监手持一副殷红色滚着灿灿金边的鲜艳金匾行上前来,在铭德帝示意下,两名内监赫然将金匾面对向茹默。
向茹默一时倒是被这阵势唬了一跳,只觉那个个大字发出刺目的金光,定睛看上去就但见那上面写着——向府茹默氏女提供盐巴屡立奇功,特赐予此金匾一块,并赐予向府神女之称号!
向茹默怔然不已,她看向了铭德帝,一时间却是无语凝噎至说不出话来,只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如鲠在喉。
铭德帝正色而道:“茹默氏女,你家的盐场虽说是出过两口毒盐井,又毒死了大理国的子民数人,可你却是屡立奇功,在战场上急缺盐巴的紧要关头,及时送上了盐巴数千担,一解燃眉之急。”
铭德帝觑着神色,面色愈加亲和:“所以这一次我大尚朝打败四国联盟,其实说到底,归根结底全部都是仰仗了你向茹默所供应的盐巴!”
铭德帝神色庄严又是续道:“并且你现下又开凿出了成片的火井,据说产出的滕火盐巴比雪花盐巴等又是好上加好,等哪一日里朕也要亲尝尝这火井产出的滕火盐巴呢。”
一时间,向茹默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只觉得双耳中嗡嗡作响,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家,面对着这骤喜骤悲,心里一时还有些承受不住。
皇后娘娘唇角含着笑意:“默儿,怎么你是一时欢喜得不知所何了,怎地也不知谢恩了。”
向茹默这才恍悟过来,忙忙的起身跪地,盈盈拜倒,声音温婉如清泉石上流淌:“民女向氏茹默女谢恩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铭德帝朗声道:“平身!”
向茹默万没想到竟是坏事变好事了,自己竟是还得到了皇帝赐予的金匾。
疏落的阳光透过鲛纱遮盖的窗棱漫洒进来,耀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在这样一个暮春时节的晌午。
向茹默一双秀眉凝蹙,讶异道:“可是皇帝,默儿再是献出多少盐巴来,可毕竟那两口毒盐井是我家开凿出的,就不追究了吗?!”
铭德帝道:“茹默氏女,你这几年里在沧澜谷底所受的辛苦,所付出的智慧,朕全部都是清楚的,并且那两口毒盐井的成分你也是焚膏继晷、废寝忘餐的研究出来了,并且还将两种盐卤按一定比例混合,使得毒素完全消除。”
铭德帝嗟叹不已:“就是这些事情做下了,朕岂有治罪与你的道理!”
皇后亦是肃然道:“况且哀家又是听说,那两口毒盐井并不是你开凿出来的,是你替了你姐姐在善后!”
皇后神情温热,凝睇了眼皇帝,皇帝轻轻点头,头顶冕旒上的珠子微微颤动,愈生庄严,好似离得人极远,皇后续道:“所以今番请默儿你来,并不曾说出是有何事情,你敢前来,更是说明了你敢于承担责任,并不曾去逃避。”
皇后轻轻转动了下箍紧了手腕的缠枝翡翠手镯,缓缓的又道:“说明你这孩子有担当,若是有朝一日,定当可以委以重任!”
帝后二人一番话说下来,向茹默一时间只觉得如坠入云里雾里,半晌方缓过气来,再次拜谢了帝后。
依着向茹默的意思,即刻就要返回宁厂沧澜谷,一是免得木研他们惦记,再者也是早些回到盐场,拢共的三十五口盐井她也是记挂着。
可皇后非要留了向茹默在皇宫里住上一夜,第二日天明后再离开不迟,向茹默如何能驳斥皇后的命令,也就在宫中住了一个晚上,自然又是亲手炒制雪花盐巴帮着皇后热敷腹部。
到了第二日的卯正初刻,向茹默在宫中用过了宫廷御膳,被铭德帝派了五辆高大的马车,一路往宁厂护送。
这五辆马车的车厢顶部都被用殷红的绸绳绑了硕,大的花朵,向茹默所乘坐的第一辆马车上的花朵尤为硕,大,并且铭德帝赐予向茹默的那一块殷红色滚着灿灿金边的金匾也挂在上面,那是一份烈火烹油的荣誉。
在向茹默马车的左右两边,有一支吹吹打打的鼓号队伍,一路吹打得烘托得气氛愈加喜庆欢快,引来了无数路人驻足观望,纷纷揣测着这又是出了怎样的喜事。
有识字者不由得念出声来——向氏神女,原是皇帝赐予向府的一枚金匾,人群中即刻的沸腾不已。
此间,更是传出了这样的话,一个拈须揣测不已,沉吟着道:“就是巴郡江州巫溪向府,他们府上我知道有三个女儿,那如今这一个金匾也不知是赐予了哪一个女儿的?!”
另一个笑不止,成竹于胸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下里整个向府上可都是仰仗了他们最小的三女儿来成事呢,信不信我们就打个赌,车里面坐着的就是向府三姐儿!”
三姐儿抬起素白柔荑缓缓掀开车帘来,登时间一张温婉得如同一株盛放夏荷的脸出现于众人面前。“哇哦!”
人群犹如炸开了锅般:“这是向府三姐儿,准没错!我认识!从前在我们旁边的郭记铁匠铺那里制造过工具呢!”
向茹默微笑开口,声音更是犹如落入玉盘的大珠小珠:“乡亲们,你们好啊,我是巴郡江州巫溪宁厂的三姐儿向茹默!”
“三姐儿!”
“三姐儿!”
没看到过向茹默真容的都憋足了劲儿,垂头躬肩拼了命的往前抢来,欲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三姐儿是何等相貌,何等人物。
看到了她的又不肯离去,只一个劲儿的还要站在最前面,能多看一眼三姐儿便都是赚到了的感觉。
人过多,以至于把路都堵死了,往来车马都出不来进不去的,向茹默朗声而道:“乡亲们,回去吧,春日风大,都当心被风扑到了身子,并且人过多也堵塞交通。”
忽而的从人群中传出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三姐儿,原来您就是三姐儿,听说您七年了,也就是从您一开始去宁厂的时候起,鄙人就听说过您,而今当真是三生有幸,让鄙人一堵了您的芳容。”
那个男子也就二十几岁,一路挤挤挨挨的奋力冲到了人群最前面,跟在向茹默的马车身边行走,看着向茹默,动容不已:“三姐儿啊,鄙人有生之年仅这么一个愿望,那便是能见见您这位盐巴女神!”
几名百姓附和着道:“那可不,这一次的五国之战若不是三姐儿及时供应上了盐巴,那这一仗还不知要哪个年月才能结束呢,更是不知要有多少兵士要因为缺少盐巴而送了性命呢。”
越说越是激动,众人更是不肯回去的,人流依旧是随着马车一路朝前涌涌而动,朝廷派出来的马车队伍无奈之下只得缓缓慢性,任由百姓们跟在两侧。
人流越聚越多,简直要有寸步难移之感,朝廷护送向茹默回宁厂的官员有意驱逐人群,被向茹默劝解住。
向茹默索性让官宦引导架夫让马车停下来,向茹默从马车里迈步出去,站到了街上。
人们一看三姐儿下了车来,更是激动不已,纷纷朝了向茹默这里涌来,宦官制止住了近乎疯狂的百姓,几名兵士站成一圈,给三姐儿腾出了个空来,三姐儿站到了空中央。
不知是谁递过来一个小杌子,向茹默站到了小杌子上,整个人比人群要高出了些来,众人站在下面振臂齐声欢呼:
“三姐儿!三姐儿!三姐儿!”
向茹默今日身着一袭竹青色布帛棉质纱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发出亮泽光芒,只是最为质朴的打扮,可看了让人便就感到无端的舒适之感。
当人们看真切了三姐儿后,而后这偌大的全场便是鸦雀无声,掉下一根针都会听得极为清楚。
向茹默挥手笑道:“乡亲们,大家一路跟随着走路,着实是辛苦了,待会儿子太阳升得更高了,大家会更热的,三姐儿瞧你们有的人都流下汗珠了。”
说着从袖口中拽出一条鲛绡帕子来,给站在最前排坐在父亲肩头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擦拭汗珠。
那小男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看着向茹默极为认真说道:“谢谢姐姐。”
向茹默轻抚着小男孩的头:“乖乖的!”
小男孩咯咯笑个不已,众百姓乡亲也都是满面含笑,一时间场面异常温馨而又恬淡,让人陡然生出幸福华蜜的感觉,好似不在人间而处于极乐仙境。
一位护送向茹默的官宦喟然不已,大尚朝经历了五国之战后,虽说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可却是从未有过这般温馨、和睦、融洽之情景。
那小男孩笑容极为淳朴自然,奶声奶气的:“姐姐,你是好人,你给我们开凿盐井,让我们有盐巴可以吃。”
说着在向茹默白皙的脸蛋儿上重重亲了一口,极为认真道:“姐姐,虎儿最爱你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一众人极力欢呼:“三姐儿,我们爱你!我们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