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的大尚三十二年,正处阳风吹拂骀荡韶景的暮春时节,距离五国之战过去一晃也半年光景了,大尚朝河清海晏,真正回归了太平盛世,安稳太平。
国泰民安之下,铭德帝又恢复了科举考试,而赵佶从堰塞关战场回来后,一直便被铭德帝委任于科举考官,这位佶郡王也当真是文韬武略无所不通,为大尚朝做出来极大的贡献。
闲下来的时候,在北海镜清斋内的焙茶坞里,铭德帝跟佶郡王品今年新岁下来的敬亭绿雪。
翠碧的色泽在沸水的冲泡下,愈加的滋润盈透,看起来就若同眼下里廷堂外苍天古树枝丫上的一簇簇碧绿,其实绿茶正是将春天的一味融到了水里,让人从喉间直润到四肢百骸里头去了。
铭德帝亲自端起宜兴窑紫砂黑漆描金彩绘方壶,缓缓在盖茶碗盏里注入了新瀹好的香茗,敬亭绿雪的鲜浓的香气瞬间飘出来,让人温之忍不住的心旷神怡。
铭德帝轻轻啜了口茶,微烫的口感使得茶香愈加鲜浓:“九侄,你也来喝上一口,新岁的敬亭绿雪果真是极为合口的。”
赵佶这一次又立了赫赫战功,铭德帝对他格外的青眼有加,就连这一味上好的茶都与他共享,赵佶心中岂能不懂,平日里二伯最为看重的也就是这一味茶了,竟是舍得与他同享了。
铭德帝如此高的褒奖,赵佶怎能辜负,他顺手倒了盏茶给自己,还不曾下口,氤氲出来的茶香便沁人肺腑。赵佶学了铭德帝的样子也是缓缓啜上了一小口,登时间茶香满溢于胸腔肺腑。
铭德帝偏疼赵佶,虽然这些年来赵佶跟铭德帝也享用过不少上品的茗茶,可味道却都是不及这一味敬亭绿雪,赞不绝口:“二伯,果然是一味好茶!好茶啊!”
铭德帝朗声而笑:“那贤侄你便是给朕做上一首诗来。”铭德帝看着盏中翠莹莹清透透的敬亭绿雪:“便是以这个敬亭绿雪茶为命题,可好?”
赵佶看着盏中的绿雪茶,形似雀舌,挺直饱满,色泽嫩绿,白毫显著,嫩香持久,回味甘醇,思量了须臾,便就成诗一首,含了抹淡淡笑意开口道来:“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绿匀嫩香气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
铭德帝击掌而笑:“好!我九侄果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这不刻间便就成诗一首,当真是一国之栋梁也。”
赵佶的神色却是颇有隐忧,铭德帝只道:“九侄有何事情,说出来便是,在朕的面前九侄你尽可表明心迹。”
赵佶眉心微蹙,终是开口道:“其实愈发到了这样的和平时期,佶便是愈发的为战场上最为痛苦的时期而心存悲鸣。”
赵佶的神色愈加悲楚,战场上那个杀敌无数骁勇善战的将军现下里看起来让人心疼:“尤其这几夜里,佶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佶最不喜欢看到的那一幕,佶被迫带着幸存下来的兵士饮人血汤的场景便总会清晰的出现于梦境中,真实得让佶胆寒。”
铭德帝暗暗点头:“九侄,朕没有在战场上,虽没有亲身体会到那种断了盐巴的切肤之痛,但朕可以感受到那种迫在眉睫急需盐巴的情形。”
赵佶面容凄苦:“皇上,每每念及佶竟然带着兵士饮了人血汤,便是不寒而栗!”赵佶又陷入了深深痛苦又自责的回忆中,眼神中有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楚:“可当时火烧眉毛的情形之下,怎能不去顾及眼前!”
铭德帝看着赵佶,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浸染的几分刚毅与练达,铭德帝心里也很是欣慰,恳切道:“九侄,让你受苦了!战争使人成熟,一些不必要的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缓缓又续道:“事急从权,事缓才从恒,在那种情况下,别说是饮人血汤了,便是食人肉寝人皮也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战场终归是战场的,来不得丝毫的手软,那关乎到的可不止是几十万兵士的性命,那关乎到的可以说是整个一个大尚朝的生死存亡!”
赵佶听明白了铭德帝的一番言语,凝重道:“这个道理佶也是懂的,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眼底渐渐凝了笑意,那笑意里是坦然的欣慰:“不过当初亏了三姐儿,不然那饮人血汤的日子可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日子去了。”
“嗯!”铭德帝凝重道:“的确如此,这也是朕万没想到的。”铭德帝爽朗的笑声响彻焙茶坞内:“这一回五国之战最终就成了盐巴之战了!也当真是有趣呢!”
铭德帝站起身来,朗声而道:“由于去岁温度极为暑热,令人难耐,对盐巴的需求量比平常年岁更为迫切,因此此一役由盐巴支撑的战争当是空前绝后,也当载入史册!”
对了赵佶又道:“当然!巴郡江州巫溪制盐世家向府的那位三姐儿为大尚朝供给盐巴也当真是功不可没的!”
赵佶正色颔首道:“皇上所言极是,佶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在战场上已经断盐数日的紧要时刻,当第一担晶莹剔透雪白无双的树盐出现佶眼前时,佶就知道,非常确定的知道,那一役,佶胜了,大尚朝胜了!”
铭德帝朗声笑道:“待得哪一日,九侄你将向府的那个小丫头请到朝廷来,朕不是一个赏罚不分明的人,他家不是还有上一次制出毒盐巴的事情嘛,朕一并给个说法!”
铭德帝端起手边盖茶碗盏,茶水已经由烫转温了,铭德帝大大的喝下去一口,笑道:“只有这般喝茶朕才过瘾,小九你也尝尝看。”
赵佶端起碗盏来,看似悠闲的品着敬亭绿雪,铜壶滴漏滴落下来的水珠敲击在水面上的声音让他有微微的紧迫感。
赵佶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二伯对向府制出毒盐终究会给一个什么样的制裁,因为毕竟铭德帝自己也说自己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可是他又不好问出口来,只能等待铭德帝下旨召唤三姐儿来到朝廷的那一日了,若是真当要治罪于向府,赵佶倒是想着可不可以提议二伯让向府将功补过呢!
阳风吹得一江碧水孱湲东流,骀荡春之韶景倒影于沧澜江的碧水之上,满眼满目的都是一片片的绿意盎然,这种绿有别于盛夏的欲要滴出水来的深重苍绿,是新鲜的翠嫩的,它们齐心合力的要将这暮春的光景尽情展现。
草原盐场上由于草地是大片接连不断的,新绿则是比别处愈加着眼,青青碧草之上的空气则愈发的新鲜,鲜润的气息直欲沁人肺腑。
过去了六。个月的光阴,这里的盐井已经具有了规模,盐井已经下舂到了三百丈,大盘车并高大的木架子以及蔑笼都已经架好了,就待第一滴盐卤从井底出来了。
初阳的澄澈光芒照耀下来,映在郑逢时身着的墨玄色布棉袄以及同色外裤上,他足下蹬了双木屐,在卖力的舂凿盐井,发出砰砰之声。
赵佶跟向茹默站在距井口三丈远的地方,看着郑逢时跟大漠一道轮番的舂凿盐井,这一幕也当真在熟悉呢,就如同之前在三十丈棚的一井二井旁,也是这样一下下舂凿着盐井。
赵佶双眸中饱含着神情,凝视着向茹默,看得向茹默几欲羞涩,渐而垂下头去旋即又斜斜睇了赵佶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登时间有火花电闪而过:‘郡王怎地这般看人,看得人心里头都阵阵的发毛。’
赵佶看得有些呆了,见向茹默这般,才反应了过来,这位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太平盛世下的科举考官,这位文韬武略的全才之人,在三姐儿面前竟是兀自的臊红了脸,想要将视线移开,可发现却是不能够,只得将头低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成扬早就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的这份情意绵绵也当真是看得人眼热,他急急道:“三姐儿呀,你是不知道的,郡王在堰塞关可是每日里都念叨着三姐儿你的,听得成扬耳朵都起茧子了。”
“什么?!”赵佶的思绪一下子被赵佶拉回了现实中,半是调笑的斥责道:“你小子竟然敢当着本王的面说本王说的话刺激到你耳朵起茧子了?!你可是该当何罪?!”
说着抬手向成扬打来,成扬躲着一壁又道:“耳朵当真是起茧子了。”摸着自己的耳廓:“不信郡王过来看看呢!”
赵佶拽住成扬的耳朵:“来,让本王瞧瞧,看看倒是起了茧子没?”成扬的耳边被拽得通红,疼得连连叫饶。
向茹默嗤声笑出来:“郡王,我们才不上当呢,成扬那耳朵上长得原本就厚,哪里是听郡王说话被磨的呢。”
成扬哭丧着一张脸:“哪有,成扬这耳朵分明就是被郡王才拽红的,疼的要命都肿了呗,当然看起来厚了。”
向茹默白他一眼:“叫你再胡说一气,当心另外那一边的耳朵也给你拽肿喽!”
木研带着苑娇端了榉木托盘过来,上面摆放了青花缠枝茶壶跟茶盏:“远远的就听了这里言笑晏晏的,闹够了喝点茶水醒醒神吧。”
木研沏的是湄潭翠芽,由于有沸水的冲泡,碧翠的色泽愈发的通透,看起来比这一片青青草更加的莹泽滋润。
向茹默端起茶壶来,给每个人倒上了一盏,香茗的香气登时间氤氲缭绕出来:“尝尝看吧,这茶可是用咱们沧澜江的水滚了三遍的。”
赵佶捧起茶盏来,先是看了下,好看的翠碧映入他的眼帘,赏心悦目的很,吹去盏上的浮沫,轻轻啜下一口,慢慢品味着舌尖上留下的茶香,半晌方道:“还是这里的茶水好喝,二伯弄了一点子的敬亭绿雪让佶来喝,还是好大的一个卖弄,可佶当真是没品出太大的滋味来,今番品了这湄潭翠芽,才知道什么叫做品茶!”
向茹默盈盈笑了起来:“哪就郡王说的这般了,敬亭绿雪默儿有听说过,那可是稀世珍宝,茶中的典范,怎可是默儿这里的湄潭翠芽可比的!”
成扬滋喽着茶水:“这还用说,因为这湄潭翠芽是三姐儿亲手倒给佶郡王的,里面含满了浓情蜜意,所以别说这是一盏茶了,便是一盏纯纯的水,郡王喝得也会比最好的茶饮要好喝得多。”
木研亦是附和不已,连连颔首:“成扬说得极是,好茶也要看谁来倒,便是得心的人倒的茶水,怎么也会好喝呢。”
向茹默假意嗔怒:“成扬说说也就罢了,木研你也跟着随帮唱影,还嫌事情不够乱是吧!”说着就也要去揪木研的耳朵。
木研急急躲开:“哪有了,奴婢不过是看着事实便就说出来了而已嘛。”向茹默还是追了上来,揪住了木研的耳朵,木研又连连求饶:‘小姐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
苑娇看得拊掌而笑:“瞧瞧,研姐姐的耳朵都被三姐姐给揪红了呢,当真是有趣的。”
木研冲了苑娇去了:“说什么了,你这个小丫头,你研姐姐我的耳朵都被揪得胀痛如斯了,你还竟是敢笑你研姐姐我。”
木研一壁又对了向茹默道:“小姐,您可是要为奴婢做主呢,您瞧苑娇这个小丫头,倒是来调笑奴婢呢。”
苑娇做着鬼脸:“研姐姐的耳朵本就是红了嘛。”仔细对了木研的耳朵又看了一会儿子,正色颔首不已:“嗯!这一会研姐姐的耳朵没有那么红了,可是消退了些呢。”
木研忙用双手将耳朵捂住:“不让苑娇看了,免得又是调笑与人。”
苑娇又笑着去掰木研的手,木研愈发将手捂得紧紧的,偏生不叫她掰开去。
向茹默无奈摇头笑个不已:“你们两个呀,当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呢,都少说一句不能拿你们当哑巴卖了呢。”
草原上无遮无拦,微醺的暖风轻拂,散落草木互相触碰后如海浪般晃迭的轻音,大好春色之下,几个人笑笑闹闹的别有一番情趣,难得的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向茹默看着天顶的日色,光影正处于偏东南,该是巳正时分了,便就打发了木研去庖屋,说佶郡王今日过来,再加几道菜品来。木研应声就欲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