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黢黑,唯听阴风鼓鼓大作,间杂了苑娇的嘤嘤啜泣声,愈发显得诡异了。
向茹默紧紧抿着嘴唇,调整着呼吸,强自镇静下来,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珏公子,默儿还请您自重。”
木研也附和道:“是呀,珏公子,您可是朝廷上的襄王,若是传出去,这个事情会毁了您名声的。”
平复了呼吸,向茹默有些缓了过来,虽被赵珏紧紧钳住双臂,手臂渐渐麻木,却依旧沉稳道:“木研说的对,珏公子万万不可冲动,毕竟冲动是魔鬼!”
赵珏全然不顾得什么体面了,只冷声狠狠道:“木研,你带着那个苑娇给我远远的离开这里,我要跟向姑娘单独谈几句话。”
赵珏双目的赤红愈发明显,红血丝已经布满眼底,在加上他在谷底熬了一个月,面容枯槁,面颊上的胡茬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青硬的光茬,看起来形同鬼魅。
这种危机之时,木研怎敢离开,她忙忙而道:“那可是不行的,我跟我家小姐都是形影不离的。”
随着木研的反驳,赵珏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向茹默只觉手臂愈发的吃疼了,赵珏附在向茹默耳边,语不传六。耳道:“让她们离开,珏有话要单独跟向姑娘说。”
向茹默轻声道:“木研,听珏公子一句话,你跟苑娇先去下一个转弯处等我,珏公子不会伤害我的。”
木研很大的踟蹰,拉住苑娇的手站在原地不肯移步,向茹默的声音很轻,却是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我说了,先离开这里。”
木研再不敢反驳,带了苑娇离开,苑娇双目哭到赤红,一步三回头的跟在木研身后,一壁低声询道:“研姐姐,三姐姐不会有事情吧?!”
木研又如何回答她,只能静默无语,漆黑的夜色之中,就只听得风吹得沧澜江水发出呜呜鸣声。
见木研跟苑娇行得不见踪迹了,赵珏方开口说话,双目中饱含了极大的神情,不错眼珠的看着向茹默:“向姑娘,您知道珏一直都是非常爱您的!”
向茹默忍着他口中呼出的略带了些微浑浊的气息:“珏公子,您可以先把手臂松开,再来跟默儿说话,您看可以吗?!”
赵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严重失态,他将一双手放下来,脚步却是不肯朝后退去半步,喃喃而道:“向姑娘,珏喜欢你!爱你!”
向茹默脚步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跟他隔开了些距离:“珏公子,您是在谷底待久了,竟是整个人都有些痴怔了,爱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难道您不懂吗?!”
赵珏讷讷的:“不懂,珏什么都不懂,珏只知道珏爱向姑娘,一日见不得向姑娘你,珏就度日如年!”
他捂住了嘴巴:“哦!不!珏说错了!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秒如年!是度秒如年啊!”
他微微转了身子,使得自己的脸更加贴近向茹默,怔怔道:“可是向姑娘,珏怎么可能让自己度秒如年呢!所以珏每一天都偷偷的潜伏到大草原的旁边,就是那条阡陌小路的旁的草丛中,就为了赌向姑娘什么时候能从那里路过,珏好能看上向姑娘一眼。”
赵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眼底愈发的深沉,看起来却是让人心疼的:“向姑娘知道吗,因为那里的青草高又茂密,珏藏在那里人是看不到的。”
向茹默微有动容,不过那不过是转瞬,旋即便就恢复了如常神色:“珏公子,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赵珏极为正色,月光下他的面色有些惨淡:“是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可珏对向姑娘是爱的!”他再次抓住自己的胸前:“满胸的爱!”
向茹默见赵珏痴怔至如此,知道此情务必要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切齿道出实话,也就要断了赵珏的念想,毕竟赵珏在这般一意孤行下去,坑害的是他自己。
向茹默加重了口吻:“珏公子,默儿对珏公子的情谊里面没有男女之爱!”向茹默神情愈加肃然:“并且默儿当真没什么好值得让公子这般付出的!”
赵珏好似没有听到,仍旧自顾自开口说着话,发丝也应是几日都没有打理了,凌乱不堪的顶在头上:“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可珏是爱向姑娘的!是爱!是爱啊!”
痴怔怔的念出首诗来:“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旋即双目对了向茹默灼灼而视:“默默让我乱如丝!是默默!向姑娘!默儿!”
看着眼前的赵珏,心中不由有些凄凉,现下里的赵珏跟当初在慈风林的红枫林之中出口成诗的翩翩公子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那个时候的他眼若明星、面如冠玉、沈腰潘鬓,双眸幽深如潭。
可眼前的赵珏,面容清癯、形容枯槁、眼窝塌陷、蓬头垢面,向茹默心酸道:“珏公子,默儿当真不值得您这般用心,还是那句话,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赵珏怔怔然不已,向茹默轻柔的话语一字一句听在他耳中却如重锤重重敲击在他胸腔里,使得五内俱焚,整个人愤懑不已,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碎化为齑粉,那样就可以不用在感受到爱情得之不到的痛苦了。
他看着向茹默,眼角有泪水无声流下,似对着向茹默来说,又像是自语:“出来一个月了,珏也该要回去了,回去吧,回去好啊!”
旋即,他转身离开,身形愈发消瘦,落在向茹默眼底里,更平添了一丝哀伤,赵珏幽幽转身,眼底的深情无限同他憔悴的样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首意味隽永的小诗从他口中吟诵而出:“予,挽子青丝,挽子一世情思。予,执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长。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曾,怜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
两行清泪终是无声滚落,只有借着今夜黢黑的夜色,才敢这样肆意的将留在心底的泪,从它该流的地方流出来:“向姑娘,您可以不爱我,但您阻止不了我爱你!”
说完绝尘而去,只留下茕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木研跟苑娇躲在马尾榕树后面看到赵珏远远离去的背影,方行了出来,木研蹙眉而语:“想不到这个珏公子还这般痴情!”
苑娇脸上仍旧挂着泪水,只是跟刚才惊恐的泪珠不同,这一回为赵珏对向茹默的痴情所感!
向茹默眼底含了丝似是而非的意味,只是那意味隔着山间雾霭流岚,让人无法探究其真正意味。
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也不转头看了木研她们两个,只开口淡淡道:“不是让你们两个去下一个转弯等我吗?!”
木研急促道:“小姐,我跟娇儿已经离开这里到了下一处转弯了,可我们两个怎能放心珏公子呢,就由瞧瞧的返回来,躲在了树后面。”
向茹默神色中有着一份平淡以及的无奈:“回去吧,这么晚了也该歇息了。”
苑娇神情大大的错愕:“三姐姐,刚刚这么感人的一首情诗,饶是不是对娇儿说的,可娇儿都是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怎地三姐姐却是一点反应也不曾有吗?!”
木研的心思亦是被触动了的:“娇儿说的也对,小姐难道丁点都没有被触动吗?!”
向茹默眉心微微凝蹙,恰似一方春山含黛,她最知道这世间最碰不得的便是爱情两个字,可偏偏最让人逃离不开的也是爱情这两个字,古往今来有多少大家名将都是折辱到了这两个字上!
然爱情再是艰辛,可每个人,不论是男人亦或女人,每个人都在追求真爱,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唯独只求一个真字。
向茹默口气舒缓,却又充满恳切:“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从来都不是强迫,爱情是两情相悦方能无限缱绻,我对珏公子终究是无爱的!”
木研亦是颔首:“小姐说的极是,毕竟佶郡王跟小姐也是交好的。”
向茹默缓缓摇头:“此言差矣,便是先前没有佶郡王,默儿也不会对珏公子动情的,毕竟情爱的事情最为讲究的便是一个眼缘,我看珏公子便是没有那个眼缘儿!”
三个人缓步沿着蜿蜒曲折贯穿了整个沧澜谷底的沧澜江畔行走,要回到草原盐场的茅草屋去。
乌云不知何时涣散了开去,一轮明月又突现于苍穹之顶,旁边几颗寂寥的星子静静围在月亮一周,无声无息,却又不离不弃,就如同木研、苑娇对向茹默的这份感情。
回到草原盐场茅草屋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初刻了,夜色沉沉中,轮休下来的盐工也都进入了梦想。
不远处,三十口盐井一同用六。合铁制工具往下舂凿的声音,砰砰砰不绝于耳,这简直就是一副美妙绝伦的这世间最动人、最曼妙的交响音乐。
向茹默被这个声音吸引住,对了木研道:“你跟娇儿先进去吧,我坐在这块大石头上静静的听听这舂凿盐井的声音。”
苑娇早就困到不行,木研本欲陪着向茹默坐在这里,怎奈向茹默如何也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木研便就不在坚持,跟了苑娇回到了茅草屋里。
夜幕低垂下,远处有清风拂过青青翠草的气息扑面而至,在这样清幽的夏夜中,格外的沁人肺腑。
向茹默感受着这淡淡的含了草木清新的拂面轻风,耳畔回响的是六。十把六。合铁制工具轮番舂凿三十口盐井的不绝的砰砰之声,她恍然而悟,有盐井、有盐卤、有盐巴,这样百姓就有盐巴可食,这一切让她倍感踏实。
木研不知何时出来了,手中捧了茶盏,轻柔道:“小姐,还是喝点纯水来吧,刚刚在河畔那里跟珏公子说了不少的话,润润嗓子吧。”
向茹默这才感觉到刚刚被赵珏钳住的一双胳膊生生的疼,她止不住搓揉道:“刚刚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被你这么一说,方察觉这一双胳膊疼得紧呢。”
木研神色大变:“有这等事,奴婢只以为那位珏公子只是抓住小姐,万没承想他那般用力气!”
不由得俯身站到向茹默身边,一壁轻柔柔为向茹默捏着胳膊,借着月色看着胳膊上有些微微的红肿,心疼的欲要落下泪来:“小姐,疼吗?”
向茹默见木研满面焦色,怕她忧心,却是宽慰她道:“疼是有些的,不过也还好啦!”
木研气道:“小姐就是好说话,这白嫩嫩的胳膊都肿成这样了,您还说还好!”
向茹默道:“男人嘛,终归是有力气的,而且他刚刚情之所至,也都有些不受控制了,力气难免大些了。”
木研微微一叹:“也是的,其实珏公子当初也真是得,小姐被他钳在怀里看不到他的神色,可奴婢一双眼睛却是看得真切,他看着小姐的眼神可当真是用情至深的。”
草原的风夹裹着露珠上的湿气,轻缓缓的一阵阵拂过来,空气中略带了夏夜中特有的润泽湿气,茅草屋上的茅草亦是被风吹得扑簌簌轻响,愈发显出夏夜的恬淡来。
向茹默唇角只含了抹浅淡的莞尔:“算了,我们不说他了。”看了木研道:“这三十口盐井估计在金秋就能有出卤的了。”
木研仍旧沉浸于刚刚赵珏吟咏的那一首诗词里,见小姐只是决然不许提及,只得摇摇头,半是调侃道:“小姐呀,奴婢看您当真就是为了盐巴而生的呢!”
向茹默白她一眼:“好了、好了,少说一句吧!”
木研知道向茹默要说什么,忙忙接话道:“是了、是了,不说话不能拿我当哑巴卖了!”
向茹默抬手去打她,木研也不躲:“就任由小姐打好了,总之呢木研就是一个打不走骂不走的一辈子跟随小姐的人。”
向茹默嗔她道:“那我可不依,我的木研可是要嫁人的!哪有谁家奴婢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道理呢!”
木研“嗐”了声:“算了小姐,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是回去歇下了吧,明日里小姐还要起早去井旁忙碌呢。”
向茹默道:“也好,这个时辰了,也真的是要歇下了,再坐一会儿子呀,我看天就要亮了呢。”
木研搀扶着向茹默回去了茅草屋,外面的夜色愈加幽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