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雨霁天晴雨,太阳似一颗巨大的火球,灿灿的挂在东南方的天顶,金色的光芒四射下来,晃得满处满眼皆都似镀上了细碎的浮金。
向大夫人这一日起来的很早,府邸的事情她几乎是不过问的,梳洗过后只呆在东苑内室里,坐于罗汉榻上刺绣她的鲛绡帕子。
向茹芸一早便就打扮停当,带了几捧大的花线来了母亲这里,向茹芸并不每日里都过来,今儿带了花线来看望母亲,苑清秋自是喜不自禁的。
忙吩咐了菁莹给向茹芸上了几样小甜点,又新沏了十六。年的六。堡茶来,絮絮道:“你也好几日不曾来了,母亲还怪惦念的呢,这年岁再大即便是都成了婚,在母亲的眼里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向茹芸撒娇道:“母亲,您看芸儿挑的这些颜色可能入的了您的法眼。”一壁就将将大捧的花线放到母亲的榻上。
苑清秋看了这大捧大捧灿若云霞的花线,愈加畅快:“这些个颜色是当真光鲜漂亮,这样的色泽若是绣出大朵的牡丹或者盛放的芍药来,那可最是动人不过了。”
苑清秋另起了一个花绷子,比量了三种颜色的绣线,分别是樱草色、杏黄色跟缃色,言辞间满是喜色:“这三种颜色若是交织在一起,绣牡丹的花蕊可是最合适不过的。”
又挑了五六。种不同的红色,拈在手上:“这三种颜色做牡丹的花瓣颜色,一层艳过一层,这样就会出来一个层次分明的效果。”看了向茹芸:“你可当真心细,只红色系这一种就为母亲选了这般多来。”
向茹芸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她听母亲这番言语早已烦了起来,面上却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思量着母亲虽说不太管府上的事情了,可书房是每日必去巡视一圈的,即便是她不去的时候,亦是有一个当值日夜守护在那里。
这向府的书房虽说她们三个女儿可以随意进出,可其他人非请也是不可入内的,但向茹芸可知道向府的书房有多大,就是让她明目张胆的去取,她都不一定能找到秘籍再哪一层格子里。
苑清秋聊一聊便就提到了父亲向寄北,这可是向茹芸求之不得的,她从这个话头插到了苑清秋的话里:“母亲,父亲一去江口又是几个月了,便是芸儿还去了几次江口跟登鹳团聚。”向茹芸竟是挤出了几滴泪来:“可您跟父亲就这般生生离别,做女儿的心里都不落忍呢。”
苑清秋跟向寄北是极其恩爱的,向茹芸这话自是说道了苑清秋的心坎里,她看着向茹芸的眉眼,不由叹着这女儿的确是长大了,知道体会父母的感情了。
向茹芸一双狭长凤眼偷偷打量着苑清秋的神色,见被自己说动了几分,便就趁势含泪继续道:“有几次父亲见我同登鹳在一处,眼底的那种思念之情,女儿亦是看着都心疼。”
苑清秋放下手中花绷子,站起身来,在紫檀色架格中取了床青灰色棉质锦衾来:“也是的,这节气愈来愈晚了,天当然也是渐渐变冷了,你父亲上了年岁受不得冻的。”
将锦衾铺开在榻上:“芸儿你瞧,这一方锦衾母亲已经做好了几日了,也当真是想打发个人给你父亲送到江口的。”
一双手轻抚着锦衾,眼中充满无限爱意,慢慢坐好到榻边:“那现下里看来与其打发了别个去,还不如我自己去一趟的好。”
向茹芸一瞧这事情这般快就办成了,心里自然是喜不自禁的,面上却是不显,只做出无限关怀貌道:“母亲,您去是去,可路上一定要小心为上呢,不然女儿在家会惦念的。”
苑清秋听向茹芸这般说,心里很是高兴,觉得这是女儿会心疼母亲了:“芸儿不要惦念,母亲乘咱们府邸的马车去,还会有甚不妥当的。”
向茹芸心中急得欲要喷出火来,就想让苑清秋马上就离开府邸,口中却是含笑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母亲不如现下里就赶去江口,给父亲大人一个惊喜。”
双手轻轻抚着这一条锦衾:“这几日晚上的天儿都冷冷的,江口更是如此只会比我们江州巫溪还要冷些,亦是尽早的让父亲盖上这厚实的锦衾。”
苑清秋也是思夫心切,更是怕夫君在江口受冻,便也就拾掇了一应物什,即刻就赶去了江口。
向茹芸极力掩饰着心底的那一份欢愉,见了母亲乘坐的马车离开了向府大门当口,便就急匆匆去了远香阁。
苑冰见是向茹芸亲自来了,纳罕不已:“大姐儿,不是说打发木玢来就好嘛,怎地您还亲自过来了?”
向茹芸急急道:“刚把老太太给送出府,都没有回集芳斋,我顺路就过来了。”
苑冰喜道:“老太太这般容易就出府了。”竖起一双大拇指:“大姐儿果真是功德锦帛传人,做起事情来可当真是有速度呀!”
向茹芸坐到了苑冰内室的褐红色柞木屏背椅上,斜睇她一眼,道:“别废话了,苑霜在哪?可是都准备得停当了?!我昨儿个这一夜可都是惴惴不安的没有睡好。”
苑冰打发了丫鬟晓樱去上茶,对了向茹芸嘿然一声笑,道:“大姐儿,您没睡好,可是苑霜那个丫头睡得可是极好的,那呼噜打得山响,便是现下里都还在睡着呢!”
向茹芸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再睡,叫她起来醒醒神儿,一会儿得干活呢!”
苑冰连连一声,一脸横肉的脸上堆出满面笑意:“大姐儿,是我让苑霜多睡的,也没寻思您这般快就弄利索了,我还以为让她多多养精蓄锐呢。”
向茹芸略略有了不耐烦,推了把子苑冰:“快去吧,时间宝贵着呢!哪容你跟这磨牙废话!”
苑冰一迭声应着,脚步快速的移动着,朝了苑霜所居的内室而去了。
苑霜着了一身的玄色衣衫,她的头发不长,被苑冰帮忙给简单的绾到脑后,足上蹬了一双布帛软底鞋子,简单利落的打扮倒是一副方便出入的行头。
向茹芸一壁又指派了苑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书房勾引当值,那个当值的人哪里都好,就是上了三十岁了却还没有成家,独独的对会拿腔捏调的苑锦有几分好感,这个向茹芸也早是晓然的。
只是苑锦只有十六。岁,足足比那位当值的年岁小了一半去,怎地也不会嫁给他的,但现下里却是个极好的时机可以利用。
这一次向茹芸便是派了苑锦出马,提了斛上好的桑落酒去书房送与那位当值,当然那桑落酒里面是加了蒙药的。
那当值虽说喜欢苑锦,可值班的时候是绝对不沾酒水的,架不住苑锦的软磨硬泡,便就寻思了喝上一口不打紧,哪知就仅仅喝了那一口便就醉倒得不省人事了。
入夜后,苑霜便是提了盏羊角风灯抄了高大黄桷树的树枝子底下一路一溜烟儿飞也似地行走,这苑霜平日里虽说对什么事的算计上都是不如她们这些溜精八怪的,可对于做贼她可是老套得很,她在燕北的时候经常到家里的庖屋偷卤猪脚的。
可还真别说,就在这一夜的子时初刻,苑霜还就凭着苑霜这三脚猫的偷窃卤猪脚的本事,还当真的在书房最上面一层架格的最里边找到了一本纸张泛着陈旧暗黄色,字迹有些模糊的蠲纸书来,苑霜还是认识几个字的,就见那书的扉页上面写着《制盐巴秘籍》,心下登时间欢愉不已。
她掸去书页面上积的厚厚一层灰,将这本书揣入怀中,一溜烟儿的又跑回去给了苑冰跟向茹芸交差。
向茹芸跟苑冰、苑锦候在远香阁里间,正等得抓耳挠腮的时候,苑霜捧了秘籍回来,向茹芸将书拿到烛火边就着明晃晃的烛光仔细查看了封面,而后又翻动了里面的书页,面上渐渐浮出了夷愉的笑来,狭长凤眼镀满了灼灼光芒:“有了此书,我向茹芸这事儿成矣!”
苑冰一瞧向茹芸这般端的,怎可放弃这大好奉承的机会,满脸横肉的一张脸忙忙堆满了谄媚的笑:“恭喜大姐儿,贺喜大姐儿。”脸上又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形容来,义正言辞的:“当然了,大姐儿是向府功德锦帛传人,这秘籍本就是大姐儿当得的!”
向茹芸阴恻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着苑霜赞许有加:“还是要谢谢霜儿的功夫,帮我得了我该得的东西!”
苑霜嘿然一声笑:“也不用怎么谢我。”虽说是心里也挺高兴,可铜铃般大眼睛瞪起来看着也像生气了般:“这大半夜的走了一趟书房,耗去了不少的心神,我这肚子里头还真是饿极了呢。”
向茹芸本就瞧不上她,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忘吃,心里愈加对她厌烦了,面上却是含着笑意,哄孩子的口吻:“没关系呢,大姐儿这就叫庖屋给你备上七碟八碗的菜品来。”
苑冰抢话道:“这哪成,这功夫正值半夜,可别去惊动庖屋的人了,弄起来那么多人,人多口杂这事情可再暴露了。”
一壁不忘狠狠剜了苑霜一眼:“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吃。”苑霜也知事情的轻重缓急,知自己这功夫要大吃大喝毕竟不合适,便就嗤嗤笑了:“给俺几个卤猪脚啃着就行啊!”
这话说的倒是将向茹芸给逗笑了:“那好办,这也当真是天助我向茹芸也,庖屋今儿个当巧是卤了一大瓷盆的猪脚呢,准备明日送到江口的,你吃几个是看不出来的。”
苑霜一听说有卤猪脚可食,心里甭提有多美了:“那好、那好,大姐儿呀,有了卤猪脚对我苑霜来说就比吃什么都高兴了,我去去就来!”言语着一闪身便就又离开了内室里间。
苑冰半是自嘲道:“大姐儿,您瞧我这个二妹,就是贪这一嘴吃,吃倒也罢了,还不分个时候,在这一点上我真真是拿她没招儿呢!”
向茹芸却是做好人的笑道:“你刚刚对霜儿的态度恶劣了点啊。”扬了扬手中苑霜刚刚偷回来的书:“毕竟人家是刚刚为我们拿回来了这个宝贝的!”
向茹芸将书放回怀中仔细地捧着,幽幽道:“这书是有了,可是我们也不能捧着这书过日子呀!”
苑冰沉吟着道:“大姐儿,苑冰倒是有个提议,您可以先将这本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吃透一边,而后嘛!”苑冰故意停住了话头,做思考状,只静静的看着向茹芸。
向茹芸阴恻恻一声笑:“将这一本书都吃透也不难,毕竟我从小起就开始诵读《盐论解语》,底子还是有些的。”
一双狭长凤眼紧紧盯了苑冰的一双铜铃般大眼睛来看,声音低沉如钟:“可是难办的就是这个而后!”
苑冰道:“一不做二不休,而后大姐儿也跟大老爷申请去宁厂制盐地,她三丫头能凿出盐井来,咱们大姐儿差在哪里呀!”
向茹芸听着这话,心里有了谱,沉默了半晌方幽幽道:“明日,我便去江口,一是接母亲回来,二就是同父亲谈下我要去宁厂制盐地开井!”
苑冰脱口道:“明日?!会不会太急了点儿,大姐儿能将这一本书研究透吗?”
向茹芸失身笑了出来:“瞧瞧我还真是急昏了头,明日可是有些太过仓促了,那便是再多缓上两日,我研究研究这一本书。”
苑冰命晓樱将榻上的小几擦拭干净,又端了盏烛台过来端正放到小几上:“大姐儿,天忒黑了,您先就和着看,累了就在远香阁歇下了,明日再回集芳斋吧。”
向茹芸摊开那一本书,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密集排开,只盯着看了一会儿子便就眼花缭乱的,她重重一声叹息,研读这个制盐之术还当真不是个什么好活计呀!可是念及向茹默都已经因为盐巴儿得到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便就有了些精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