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挺着就着烛火一页页翻书看着,看得久了,破旧的蠲纸上面略显斑驳的字迹一个个都好似嘤嘤嗡嗡飞动着的蚊蝇,让她心烦不已。
苑冰适时捧了盏香茗过来,挤出一脸谄媚的笑意:“大姐儿呀,您可别累着了,要知道您可是向府功德锦帛传人,要是将您累坏了,向府这日后的前程可就让人担忧了。”
向茹芸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看了眼苑冰抱怨道:“这字迹也忒小了些,累得老娘我眼都花了。”
苑霜用小盆端了卤猪脚回来,一进门便就兴冲冲喊:“哎呦呵,你们瞧瞧我苑霜这命,今儿这卤猪脚都是大个头的,这啃起来也舒坦!”
向茹芸闻到那股子卤味混杂的豕肉的怪味,不由得一阵作呕,便就将那书朝后一推:“苑冰,拾掇个地儿来,我要歇下了。”
苑冰狠狠白了苑霜一眼,这就是不长眼力见儿,整个臭得哄哄的卤猪脚熏得人要命,可看在她刚刚盗回来的秘籍面子上,也不好怎么太说他,就只道:“苑霜,你回房吃吧,没看大姐儿乏了吗?”
苑霜看这架势,不由躞蹀的嗫嚅着:“这么好食的卤猪脚我还当真不想分给你们来食呢。”一壁便就端着小瓷盆儿走出了内室里间。
翌日,都日上三竿了,向茹芸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唤了苑冰进来,苑冰将早已打探好的消息告诉了向茹芸:“大姐儿,一切顺利,书房当值只以为自己醉了酒,哪里还敢声张半分,至于书房苑霜更是再翻过书籍后都是按照原位置摆好的,所以丁点儿端倪都不曾露出的。”
向茹芸这才长舒了口气:“这便好,苑冰我过几日出门去,这府上的事情就留心你给我照看了。”将声音压得愈加低沉:“尤其是要给我盯紧了姑姑跟那个二丫头!”
苑冰道:“不过这次这二丫头也行哈,她要是不让木沂过来报信儿,大姐儿还当真是瞒在鼓里呢。”
向茹芸嗤声一笑:“那个二丫头也鬼精灵的很,她这么做也是有她的目的。”定定的看着苑冰:“苑冰你记住,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都是无利不起早!”
苑冰口中连连应诺:“大姐儿的话苑冰自是记在心中的。”又似表忠心般:“大姐儿也请放心,大姐儿不在府上的日子,苑冰自当是要好生为大姐儿尽力做事情的。”
向茹芸回到集芳斋已经是晌午了,大大的日头高挂在黄桷树梢上头,洒下半院子斑驳的树影,风吹过树枝轻敲在牖户上,发出轻轻的脆响声。
向茹芸坐在罗汉榻上,将那一本蠲纸书平放在小几上,那些蝇头小字又一次撞入了她的眼帘,没过多久看得眼角就发酸,脑袋亦是昏沉沉的。
怎么也看不下去,索性就将书一合,倒回榻上闭起了眼睛,那些蝇头小字好似还在她的眼前嘤嘤嗡嗡的乱飞,她腾的又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木玢忙忙的上前,轻柔着声音道:“大姐儿,依奴婢看这书跟天书似的,上面的字迹亦是看不清楚,所以小姐也就是直接去宁厂找块地方打井呗,虽然奴婢没凿过盐井,可奴婢也是听老夫人她们叙话时说过,离着盐井近的地方总会有盐卤出来的,宁厂那地方是宝地,谁去谁都能出卤。”
向茹芸一听这话,登时间来了精神:“也对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头:“说的太对了,我这都是让那个三丫头给气昏了头,还巴巴的看什么书啊,直接去宁厂凿井不就成了嘛!”
一壁对了木玢道:“你去吩咐庖屋,给我上几样菜并几样甜点来,我这腹中可是咕咕作响了,被这个事儿给闹腾的,老娘我都好几顿不曾用膳了。”
木玢喜滋滋出去了,能为主子分忧是她的快乐,不刻后便就张罗了几个平日里向茹芸喜欢食用的菜并甜品过来,吟吟笑着:“大姐儿,您快些用吧,饿着了奴婢是会心疼的。”
用膳间,向茹芸便就将这几日的打算说与木玢听:“木玢那,实则这本书在我手上也是有些用处的,我可以以此书为依据要父亲同意我去宁厂开凿盐井,更何况老娘我可是向府功德锦帛继承人呢!”
木玢频频颔首,对着向茹默恭谨:“大姐儿说的太对了,那您看是哪一日去江口跟大老爷谈?!”忽而的蹙起了眉头来:“可有一样儿呀大姐儿,这本书老爷定然是会问起怎么来的,那您可怎么回答是好呢?!”
向茹芸细腻白嫩的手指捏着一块儿马蹄酥咬下去一口,缓缓道:“这个好办,我可以说是在院落里面偶然拾到的,亦或是在东花园的假山下拾到的。”
端起白瓷碗盏喝了口糯糯的白粥,方又续道:“而且呀,我作为向府长女,功德锦帛继承人要去自家的盐场凿盐井也错了吗?!”她一双狭长凤眼微睐:“而且我料定父亲只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定然不会计较我这书从何而来!”
木玢思量着道:“大姐儿,那您是今儿个动身,还是明儿个一早,木玢也好做个安排,给您带些物什。”
向茹芸急急道:“择日不如撞日,更何况这事情都定妥了,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府邸等到明日,更何况我这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根本也等不得明日了。”
木玢笑着应声道:“那便好嘞,木玢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姐您先再用些膳食,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着一应物什。”
向茹芸随意的一挥手:“你下去吧,正好我一个人也静一静。”木玢退下了,向茹芸又拿起了手边的书,这一丁点儿都不懂,冒蒙就去了自己也是抓瞎,她强迫自己看下去,至少要知道第一步要怎么开始选址的。
这功夫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原来开凿盐井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她认为的不容易当然只是皮毛,对于凿井更加艰难的事情才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
于当日的黄昏时分,向茹芸便就乘坐向府的马车很顺利的到达了江口盐场,见到了父母亲于夫婿向登鹳。
对于日前苑清秋的突然到来,向寄北就觉得很是突然了,而今儿个向茹芸又突然到来,这回不止是向寄北了,便是连向登鹳都是很大的惊喜。
向茹芸他们小夫妻两个正直壮年,对于夫妻之事当然是欲。望颇深之时,经久的两个人不见面都已经在身心里种下了深深的思念的火种,蓦然间相见,两个人的欢喜之情只是不必言说。
这一夜两个人的床笫之欢更是一番水乳。交融的甜美,翌日晨起,在制盐地的草顶屋里他们一家四个人坐下好好用了一餐膳食。
席间,向茹芸含着十足的笑意为父母双亲布菜,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看起来当真是其乐融融一副景象,向茹芸适时将话头打开,笑意吟吟似不经意的道:“父亲,您看女儿也都成家立业了,又是功德锦帛传人,成日里待在府上也是浪费大好光阴,不如也让女儿去宁厂制盐地开凿盐井去吧。”
向寄北、苑清秋、向登鹳一齐不可思议看向她,见向茹芸不似玩笑,面色沉稳笃定,要去的心意定然是铁了的。
向府大小姐要去制盐地开凿盐井,向寄北倒不是别的,只是制盐地上的活计都是男人做的,向府就是因为没有男丁,才闹得要女孩子家家的去盐场做工。
念及此,不只是向寄北,就连苑清秋亦是珠泪涟涟,苑清秋喃喃的:“我这是哪一辈子做的孽哟,就因为膝下无子,便生生要逼得女儿家去辛劳的盐场做活计。”
向寄北也喟然道:“去了一个默儿还不成,现如今竟还要搭上一个芸儿!”
向登鹳亦是道:“良人,你若是非要做盐场这种活计的话,你来江口多好,还可以跟夫君我在一处。”
向茹芸几乎有些着恼了,对了向登鹳道:“别人不理解我,你作为夫婿还不理解我不成?!”她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形容,一双狭长凤眼圆睁,似有万般的疾首痛心:“夫君呀,我是看父亲年岁渐长,江口又一直凿不出可以熬煮出盐巴的卤井来,我心里能不急吗?!要知道我们夫妻两个可是肩负着向府功德锦帛传人的重任呐!”
向登鹳被说的哑口无言,讪讪不已,就好似自己要耽搁她发展向府前程似的,只得忍着十二分的不舍,讷讷道:“那良人你去就是的了,夫君我若是念你,惦记你就朝着宁厂的方向看。”
向茹芸亦是道:“正是,夫君若是想念芸儿,可以在清朗的时候,对着天顶的明月来看。”话说得愈发的情真意切:“别忘了,那个时候你我夫妻看到的可是同一轮月亮。”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向寄北怎好在反驳向茹芸的想法,只是担忧道:“可是芸儿,你跟你三妹不同,她是从小就摔打惯了,而今又开凿出了两口盐井来,你这初去乍到的,对于那些制盐之术可是了解多少?”
向茹芸最最听不惯父亲的这一种说辞了,她在开凿盐井方面虽说是跟向茹默有着云泥之别,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她自己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凿盐井不过就是领几个人在一个地方往下砸呗,什么时候凿出盐卤来什么时候算呗。
而至于秘籍,不过就是在偶尔需要的时候,翻着看上几眼,那上面的字迹便可以为自己解决出实质性的问题来的,不然又怎么可以称之为秘籍呢。
向茹芸心里的恨意如藤蔓满沿着心房的角落蔓延着,一点点的将心房填满,心里愈是愤恨,面上却愈是堆出更多的笑意来,口吻亦是伪装得恬恬的,张口道:“父亲大人,您说的这些芸儿可不敢全都承认,再说了,芸儿可以学习的嘛。”
言语着便就从怀中取出那一本盗得的秘籍来,心中也是揣了忐忑不安的,若是父亲问起这本书的来历,可要作何回答才会更好呢:“父亲您瞧,女儿要学习的心可是诚不诚,这书可都是随时随地揣在内兜里的呢。”
向寄北看过去,将书拿在了手上,眯起眼睛来细细翻看了半晌:“这是一本关于凿盐井的古书,你看看也好。”却也是不曾问这本书是从何处而得的。
向茹芸不承想自己纠结的问题到了父亲这里却是这般一带而过,心里便又放下了几分来,即刻又询道:“父亲,那您看您是安排芸儿哪一日去宁厂比较合适呢?”
向寄北思虑着道:“既然芸儿已经打定了要去宁厂开凿盐井的主意,为父自然要支持的。”看了两眼苑清秋:“毕竟这也是好事情,是为向府凿出更多盐井,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情。”
苑清秋抹了把半干的泪痕:“只是苦了咱芸儿了,她从小便就在府中,也不曾出过力气,这乍然的便去了宁厂,成日里风吹雨淋的我是怕孩子受苦。”
向寄北一张沧桑的脸上细看之下细密的皱纹横生,发丝间亦是夹杂了些许的白发,嗟叹道:“良人,你说的这些何尝不是为夫所惦念的。”
苑清秋幽幽叹了口气,苦笑着的脸上亦是带了泪痕:“可是老爷,要怪就怪我不曾为老爷添上口子男丁。”
向茹芸最看不惯母亲这个样子,她总觉得母亲生不出儿子来,还这般做作,口中却是道:“母亲,好虎一个就挡道。”将这本制盐术举起来:“母亲您且看大女儿的,看一看我是如何在宁厂为咱们向府再添两口新井的。”
向寄北跟苑清秋静静看着向茹芸,不由得互相露出个赞许的眸光,向寄北举起酒盏:“我向寄北果然没有看错,我大女儿是好样儿的,来!就让我们为芸儿的即将启程干上一盏来!”
四个人同时举起了酒盏,“砰”的一声撞击碗盏的声音在草顶屋内响起来,回声久久在屋顶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