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吟吟笑起来,浑不在意的闲闲而道:“郡王就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那一日郡王落水,只是默儿赶上了,若是被别人赶上,也是一样会相救的。”
着一身简单衣衫的向茹默此一刻在皎皎月色的映衬下有着优雅婉约之姿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亮泽乌黑的秀发亦是散发出莹亮亮的光泽,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良善的小仙女。
赵佶不由看得呆住了,半晌方缓过神来,心中思绪起伏良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竟是被三姐儿如此轻描淡写的带过。
向茹默抬首看了天顶皎月,圆盘似的明月似一方明明的镜面,映照着整个沧澜谷底,缓缓开口道:“赵家大哥,默儿好似在月亮里看到了沧澜江的东畔。”
赵佶知她是心善,有心避过救他一命的话头不谈,便就顺着她的话口接茬道:“月亮映衬出的仅仅有东岸吗?难道西岸就没有吗?!”
向茹默失笑不已,抬眼看向赵佶:“就知道什么事情都避不过郡王的!”
赵佶含笑朗声而道:“佶知晓三姐儿心里在打算这要在东岸建煮卤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看了向茹默:“那煮卤屋可也是需要建几个茅草屋。”
向茹默正色道:“正是的,默儿也预备要在东岸建茅草屋作为煮卤屋用,而后还要在东岸筹建大片的卤井,用于存放井里汲取出的盐卤。”转眸又摇摇看向沧澜江西岸:“西岸这边要建盐田,作为晾晒盐巴所用。”
向茹默一双妙目久久环视着沧澜江东西两岸,一张俏生生的脸庞上含着温婉笑意,陶醉其中:“那个时候盐井丛立,盐田密布,定然是一副极好看的风景的。”
赵佶赞叹不已:“三姐儿,假以时日,相信宁厂盐场定当蔚为壮观,产出上好的盐巴,以飨天下苍生的!”
向茹默跟赵佶眼神触碰,赵佶道:“三姐儿,那我们现下里就先去东岸看看吧,先将茅草屋的屋址选了。”
向茹默不禁对了赵佶婉婉一笑,有这么个知心的人在身边当真是件快意的事情,她做什么他都懂,就是她还没做什么呢,他也懂。
沧澜江笼罩在夜色之下,齐玄、齐庶两兄弟带着几名盐工守在两口高约六。尺口径达八尺的铸铁锅子前熬煮盐卤,他们人手各持着一个香柏木瓢半弓着腰身不停搅动着锅子里沸腾的盐卤,蒸腾腾的热气弥漫填满了半空。
向茹默行上前去,拿过齐玄手里的木瓢,齐玄他们一看是向茹默过来了,都纷纷恭敬唤道:“三姐儿”
向茹默含笑应了,手持着香柏木瓢顺着一个方向将锅子里的盐卤一下下缓缓搅动,缓缓道:“盐卤是要这样搅动,刚刚我看了你们手上的力度俱是有些过急的。”唇角的莞尔之意更甚:“我知道你们是心急,总觉得快些搅动也好快些出盐巴来,可那样搅出的盐卤会不够细腻。”
齐玄他们恍然,颔首道:“三姐儿,您这话真是说到了我们的心里去了,我们看着送过来的这一桶桶盐卤,心里就急了,就想快些多些熬煮出盐巴来。”垂下首赧然道:“那这回我们便是懂了。”
向茹默将手中的木瓢交还与他:“你们继续吧,还好这几日无雨风亦是小,不然若是下起雨来,还真是影响你们的进程呢。”
齐玄正色而道:“三姐儿说的是啊,这几日来我们就是怕会落雨。”面上神情欢欣不已,口吻中却是充满了神秘:“三姐儿,赵家大哥,齐玄要带您去个地方。”
言语着一壁就引着向茹默跟赵佶朝小叶榕树林里面行去,到得了一处僻静之所,豁然出现一个大木桶,周围用青草树枝围着,上面亦是盖着翠碧的大片叶子,不细瞧还当真是看不出来这里有一个大木桶。
齐玄满面都蕴上了灼灼的赤红色,一张张遮盖木桶顶的叶片在他手上却似有千金重,终于一片片将叶子全部拿下去,露出雪白色的雪花盐巴来。
向茹默失声而笑,左右环视着这一片密集的小叶榕树林:“这怎地,还将盐巴放到了这一片密林深处。”
齐玄这个小小盐工的面上此一刻却是庄严不已,他看着这一大桶熬煮出来的盐巴:“其实不瞒三姐儿说,这些熬煮出来的盐巴放在哪里我都不放心那。”口中不仅存了几分赧然:“当真明白了一句老话,含在嘴里怕化了,装在兜里又怕丢了,托在手心又怕飞了!”
齐玄诚挚以及的恳切,就连赵佶都不由感叹不已,这位煮卤工当真是如同爱护生命般爱护这熬煮出的盐巴啊!
向茹默欣慰不已,莹然间只觉眼底升腾出一片温热,那是一双眼蕴满了珠泪:“齐玄,过几日便不用这般辛劳看守盐巴了,我们先在东岸建几座茅草屋,作为宁厂的煮卤屋,建好后还是由你带着盐工熬煮盐巴。”
齐玄静静听了,愣怔了半晌后方喃喃而道:“要建煮卤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夜色愈加阒寂,小叶榕树林层叠的枝叶被夜风掠过,发出扑簌簌的响声,像是奔涌的海浪卷积着浪花。
向茹默跟赵佶并肩行走在通往向茹默所居茅草屋的路上,临近中秋时节的夜风有些微微的凉意,却是让人感到舒适无比。
行着路,向茹默一壁就昂首看了天顶上的那一轮明月,不由轻轻微叹了声:“赵家大哥,你说月亮亘古以来便就挂在天顶上,暮暮朝朝,岁岁年年的就那般挂着。”向茹默的话语变得一字一顿的:“那么默儿猜它定然是不知疲惫的。”
赵佶凝眸看了向茹默,就见她正凝神瞧着月亮,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恬美夷愉,心知三姐儿是个有浪漫情怀的人,这也正是他最为欣赏三姐儿的一点,可是心里却也酸酸的,三姐儿看月亮的时候眼睛都不肯看他了,口中便是故意道:“三姐儿,佶看你总是抬首望月,不过就是一块银盘嘛。”
向茹默只是含笑不语,半晌方将眸光移下来,看了赵佶:“那默儿看你便是。”
赵佶的心思在一瞬间就被戳穿,却又故作听不懂的模样:“三姐儿在讲什么,佶不用你来看我,这都三更天了,三姐儿现下里最要紧的事情是回去歇下。”
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似水无痕。
这一日便就到了大尚三十年的九月七日,到了这一日节气便就从初秋转入了中秋,秋后一伏的暑气尽数褪去,只余幽幽凉爽之意。
中秋时节的风总是怡人而舒适的,吹拂得澄蓝天空上的洁白云朵浮浮悠悠地高悬于天顶之上,白衣苍狗。
卯正时分,初阳浅浅落在碧油油的层叠叶片顶上,落在蜿蜒着缓缓流淌的沧澜江上,落在东西两岸的草地上,将谷底蕴出一片清新爽逸之色来。
就在这几日里,向茹默已经带着盐工们在沧澜江东岸竖立起了几顶乌金色茅草做顶的茅草屋来,以备齐玄带人在这里熬煮盐卤之用。
向茹默领着盐工们在煮卤屋里搭建火炉,用来支架铸铁锅子熬煮盐卤,盐工多就干活快,一筐筐从沧澜江畔挖来的玄色泥巴在每一间茅草屋内均是铸造堆砌出了四方火炉来。
火炉已然搭好,就待几日后自然阴干便可投入使用,而郑逢时在三十丈棚那边通过竹排管道又往这里源源不断的送盐卤来,荼白中略带黎色的盐卤从管道中汩汩涌出,一切都在步入正轨,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向茹默跟赵佶并肩站在东岸的茅草屋前,看着这几日来的劳动成果,巨大蘑菇般的茅草屋,从屋门中透出的火炉的边缘,心中甚感满意,只是几日的光景,便就将一个个脑海中的想法变为了现实,头顶的那一片初阳将这一对璧人的背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却又灿灿的光芒。
阳光一点点灼。热起来,耀动着眼前沾满露珠的芳草萋萋,每一颗草都顶着一滴露水,而每一颗露水便就映衬出一个太阳的光彩。
向茹默别着头看着草尖上的一颗颗金灿灿的露珠:“赵家大哥,都安定下来了,默儿下一步就要凿砌卤井了。”
她抬手摇摇指了东岸大片广袤的土地:“默儿初步打算,将来三十丈棚那边定然还要再开新盐井,那样盐卤多了,得有个存放的地儿,就在那里建五百余个卤井。”
缓缓将手臂又指了层叠远山近水交错的西岸:“再瞧那里,就是那一晚默儿所说的那一处,要砌盐田,用来晒干盐巴。”
赵佶静静听了,不由得暗暗颔首不已,三姐儿当真是将什么事情都想到了前头,有些竟是连自己都不曾想到的,由衷道:“三姐儿果然天生就是为了制盐巴而生的,考量的太过周全了。”
看着赵佶的一脸正色,向茹默噗嗤笑出了声,笑容里含了一丝羞涩:“其实默儿哪有赵家大哥说的那般好了,只是跟《盐论解语》学得多罢了。”
凝神看了赵佶:“赵家大哥要赞美便就赞美赞美篆刻这本宏大巨著的我向府的先祖向乾吧!他老人家为了开凿盐井,为了熬煮盐卤,为了篆刻这一本巨著可当真是苦心孤诣、呕心沥血了!”
日头缓缓难移,光线渐强,为整个沧澜谷底又镀上了更灿的光芒,远远的就见木研跟苑娇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提着食盒朝了这一处行来。
走得到了近处,两个人将食盒找了块空地放好,木研道:“小姐您跟赵家大哥还没有用早膳,庄妈说给你们留了回去吃,我跟苑娇琢磨着小姐做起活计来不知要等到甚时呢,不如直接装进食盒给您送来罢了。”
苑娇亦是抻抻纤细的腰肢,满面含着笑意,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这东岸可比不得三十丈棚,我跟研姐姐两个人可是行了好大一会儿子的路才过来呢。”
觉得腿上有些吃疼,却又不想被向茹默看出来挂心,可是不说出来腿还一个劲儿的吃疼,便就嘻嘻笑着,故作闲闲貌,道:“都是有多久没走这般远的路了,今番可是把我给累坏了。”
木研忙忙的弯下腰身帮苑娇捶腿:“这小苑娇,在府邸的时候可是甚活计都少做,又不太行路,今番行了这般多的路途,可当真是累坏了,可咱不怕,研姐姐给你揉揉便好了。”
木研这般一揉,苑娇只觉腿上轻松了很多,正色点点头,凝神看着木研,正色道:“研姐姐谢谢你,你这么给我揉,我可是感觉好多了。”
苑娇吃吃笑着,眼角眉梢蕴的都是满满的夷愉之情,跟从前在府邸里简直是判若两人,向茹默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兀自的又浮现出那一日家宴,在远香阁见到她时,她的恓惶与无助,简直不堪回首,不过现下里都好了,向茹默欣慰不已。
木研将食盒一一打开,里面的几样小菜便就都显了出来,涌涌冒着腾腾热气,主食配的是碧梗粥跟麻饼:“小姐,您跟赵家大哥先用着吧,趁着还是热的,天气渐渐凉下去了,不要食冷饭才好。”
向茹默跟赵佶便就坐到了一处树根下面用了起来,木研跟苑娇陪在身侧,向茹默夹了一箸素炒马兰头放入口中嚼着吃了,清爽的味道溢了满口,她抬眼看了木研跟苑娇,笑意吟吟的:“你们两个在府邸的时候接触的也少,难得这般投缘,竟是相见恨晚。”
木研亦是道:“早知苑娇妹妹的性子天真又淳朴,那个时候她常去凝翠斋找小姐耍,我跟木琳却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便就跟苑娇接触的少些了。”
兀自的提起木琳,几个人的神色皆是悲伤不已,向茹默一双秀美不觉间便是微微凝蹙起来,喉头一阵阵发紧,眼底浓滚滚的灼烫。
赵佶见此,故意寻了个轻描淡写的话头,将这个话头止了去。
太阳渐渐朝着南边天空移动,巳时初刻的光景正是光线较为甚之时,忽而的,在光线里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朝了这边行来,走得近了才看出此人原是向府二姐儿向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