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便就纵身一跃,飞身跳入井下,就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木琳的新鲜的血肉的井底开出了一朵奇艳的曼珠沙华,随后就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偌大一个宁厂就好似一个人都不曾有了。
向茹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半刻钟前还活生生的木琳随着一声噗通的巨响就这般遽然间永远的消失了,心里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击打,重重的跌倒了下去。
哦!怎么会好疼?怎么头会有些晕?怎么会有好多人?是拉扯我的人拽我拽得太紧了吗?怎么一阵阵的眩晕感朝我袭来?怎么我要站立不住要倒下去了?
不行的我还不能倒!我要亲眼看着自己跳入井中,是跳进去了盐卤就会即刻的冒出来吗?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已经身死了,死了的人还能看到盐卤冒出来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会很悲伤的,求求上苍,你让我看到盐卤是怎样从井底冒出来的,然后再让我死去可以吗?!求您了!
哦,不对啊,木琳,是木琳她已经替我跳了井了啊,那怎么我也要跳井呢?!我要下去找她,井底太黑又太冷,木琳她受不住的,我还要带几件衣衫下去给她送去的,木琳她从小就怕黑的,黄泉路上没有阳光,就让我跟她做个伴。
啊!对了!老天爷下辈子还让我做向家的女儿,哦不!我还是做向家的男儿,那样就不会讨人二爷爷的嫌,不会让向家没有男丁了,而且还能跟父母亲大人,跟祖母在一起。
那下辈子还会是姑姑的侄女吗?还会做大姐、二姐的小妹妹吗?下辈子一定跟这辈子不同!默儿跟她们定然不会有觊觎!一定不会的!我要做个男儿保护她们,做她们的哥哥,哪怕是弟弟也好,总是做个男儿就好!
怎么眼前是一袭雪色长袍,绣着压制的竹叶花纹的赭色滚边,还有头上的羊脂玉发簪,这一身行头看起来怎么好眼熟。
微微抬起双眼望去,只觉得有沉重的无力感,隐隐的看见重重湘妃色纱幔如漫天织锦的彩霞在樱草色床围边涌涌而漾动,这里不是自己的兰苑内室吗!
向茹默慢慢强撑着身子倚着杏黄色的迎枕靠好,头还昏沉沉的,强自睁开眼睛茫然四顾着,我怎么回到了兰苑我的内室?!
我不是在谷底吗?在三十丈棚内的一井口旁边吗?陡然间心里一惊,向茹默回忆起了所有的场景,即刻就濡满了一声的冷汗,木琳呢?!她是替自己跳井了!
念及此,向茹默悲痛欲绝,木琳飞身跃入井前的那一张笑脸她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她脑海里深深萦绕着。
那一张脸笑靥如花,明丽不可方物,好似那不是跳井,不是去赴死,而是要奔赴一个最美最美的如梦似幻的仙境。
向茹默心里一揪一揪的疼,翻手间将床榻边的一块七彩琉璃玉手镯打落在地,咔嚓一声脆响便就碎裂成渣,向茹默眼睁睁看着那一地碎为齑粉的琉璃手镯,顿时泪流不止。
此刻她心里的难过程度又怎不是这一块破碎了的琉璃呢!心好似被一块石棍给活生生、血淋淋的碾压成肉饼,而后又在那上面狠狠的踩压,最终烘焙成了齑粉,一步步的疼、灼到心碎。
她还清楚的记得,这一块七彩琉璃玉手镯是木琳的,从入府后就常戴在腕上的,每每看到了这一个手镯,就好似看到了木琳的人一般,现如今却生生碎为齑粉,跟木琳这个人一样,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木研匆匆移步而入,血红的眼睛肿。胀似烂桃,一张脸亦是浮肿肿的,看了这满地的琉璃碎片,忧虑急切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多会儿醒来的?”
向茹默颓然道:“不知怎的,一失手就将木琳这个玩意给打碎了。”摇头喟叹道:“这手镯也是有情有义,她的主人没了,它亦是不要苟活于世了。”
旋即眼里便蕴出了泪水来,也不去擦拭,就任凭它们从面颊上无声下淌:“我却是连个手镯也不如,竟是让木琳替我跳了井。”
赵佶端了盏温温的水立在重重帷帐之外,轻声道:“佶听着三姐儿是醒来了,情况可还好?”
向茹默看了眼木研,眼中充满了询问,佶郡王怎么在这里,他是何时来的?木研眼中含着极度的意味深长,压低声音附耳道:“小姐,是佶郡王救了小姐的命呢。”
向茹默心里一怔,从木琳跳入井中她便晕了过去,之后的事情俱是一概不知的,口中应道:“郡王,默儿还好,你先稍等下,默儿换了衣衫好出去。”
赵佶缓缓续着,声音清朗似三月间山林里的风,又似初秋清泉流过碧石:“还好便好,佶也就放心了。”
又道:“木研,佶为三姐儿倒好了一杯清水,你出来取一下服侍了三姐儿喝下去,现下里温度温温的刚刚好,三姐儿刚醒来,喝些温水润润身子是最好不过的。”
木研掀开了层层湘妃色帘帐,将温水接了过来:“还是佶郡王细心,木研谢谢郡王了。”
赵佶举手做了个噤声,含着浅淡温润的笑,明媚得可以将数九寒天的层层冰霜融化,极轻声道:“我去给三姐儿端些煲好的白粥来,两日都不曾吃饭了呢,这会儿子醒来想必是饿坏了呢。”
木研端着碗盏悄声退回到帘帐内好生服侍了向茹默用下了温水,润润的温水舒缓缓的滑如腹中,顿时有了些子力气,便就坐直身子,眼睛看向层层湘妃色纱帐帘帐,有满腹的疑惑要同佶郡王讲,由木研服侍她换了外穿的衣衫。
不刻后,向茹默强撑着乏力的身子,掀开层层纱帘幔帐,一步步走出拔步床,至了罗汉榻上坐好,连着两日的昏睡,再加上又水米未进,饶是只行了这么几步便就有些气喘。
木研扶了向茹默好生在榻上坐好,由于满心满脑的都是木琳,一双秀眉便就紧紧锁着,满面愁容惨淡。
忽而的看到了小几上掐丝珐琅铜花瓶里斜斜插着的几枝莹白盏鹅黄蕊的海芋花,眸光中的明亮被这几枝亮眼的清新小花点燃,心绪不由得为之一振:“这可是你采的花儿,好生清新啊。”
木研道:“奴婢哪里有这样的好眼光,更何况我们外府里也是没有这海芋花的,是佶郡王去沧澜山脉上采的。”指着海芋花上面沾濡的水珠:“看这新鲜劲儿呢。”
向茹默的一双眼睛又是无声的濡满了珠泪,愀然道:“这般好看的花,可惜木琳是再也不能跟我们一同观赏了,她还那么年轻,明明可以好生的活着,享受着她该享受的阳光、雨露、花香,草甘。”言语着心里又极其的悲恸不已,便又伏案低低的啜泣。
木研知道向茹默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若是这一份悲恸可以在小姐心中忍耐,她是绝对不会当着自己哭出来的。
木研的喉头一阵强似一阵的发紧,眼中的灼烧之感渐盛,可强忍着心头的酸涩,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劝慰之话:“小姐,人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木琳她可能就是这个命吧。”说着再也掩饰不住心中巨恸,忍不住对木琳的悠悠思念,掩袖啜泣不已。
主仆两个哭成一团,就连瓶中的海芋花好像亦是沾染了她们主仆的悲恸之感,濡在花盏上的水珠直直的朝下啪嗒嗒的滴落着,似花瓣滴泪。
赵佶端了榉木托盘进来,上面有三个青花瓷描金碗盏,将托盘轻缓缓放到小几上:“三姐儿这是怎的,哭得太久一双明澈的眼睛都不美了。”
旋即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三姐儿啊,人死不能复生,若是木琳在泉下有知,看到三姐儿哭哭啼啼难过的样子,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
赵佶灿若星芒的眼睛悠悠看向了牖户外:“木琳替三姐儿去死了,她是希望三姐儿要好生的活下去,要开心的活下去,若不然木琳岂不是白白的死去了。”
铜壶滴漏的水珠滴答答从日壶到月壶又从月壶到受壶一层层朝下滴落着,啪嗒嗒如人泫久而下垂的一颗颗珠泪,让本就悲凉的兰苑内室又生出了更多的悲凉来。
向茹默本就为木琳的死而凄凄不已,在这个时候听了赵佶如是说更是悲从中来,珠泪蓄在眸子里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扑簌簌无声掉落,紧紧抿着嘴唇许久方强自止住了泪水,哽咽不已:“木琳是替我而死的。”
本是明澈澄洁的一双美眸,骤然间如死水微澜,痴痴喃喃自语着:“怎么可以这样,她都死了,我怎好苟活?!”
忽而的向茹默以头狠命的撞击着小几面,内室里陡然发出触目惊心的砰然而响,更是震颤得小几上新放的三个青花描瓷金碗盏里的或浓白或碧翠的汤汁溢了出来,沿着碗壁缓缓下流,渐而的在小几上汇聚成了一处。
而就只是转瞬,就只见有丝丝缕缕的血印子黏腻腻的覆着在小几上,那是向茹默额头渗出来的血,不刻后这一片血红就又沾染了汤汁,发出腥膻腻腻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