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来到了三进庭院的院落当中,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疏落漫洒而下,淡薄似轻溜的云彩,浮在地面上,是一个幽若的清梦。
淡淡的清风扑着裙裾明朗的一角,像极了晚夏繁花绮叶间彩蝶扇动的翅,向茹默微微举眸觑眼看着澄碧碧天空下泼金般的日光,对了木研叹道:“原来能看到日光漫洒而下是这般华蜜!”
木研见向茹默唇角泛生出了莞尔之意,心头也松弛下来几分,亦是抬眸朝了澄明的天空上望出去,也是打心底里生出一份疏疏朗朗的清爽之意,能陪着小姐一同站在这莹灿灿的日光之下眺望着,便就是最好的。
木研含笑提议道:“小姐,不若您先去撮角亭去坐坐,左右这会儿子赵家大哥在研究他的魔芋儿鸡,也不会来找我们的。”
提起去撮角亭子坐坐,向茹默的一双眸子蓦地燃起了光芒,犹如夜幕中陡然间闪闪而烁的灿星点点,朗声道:“那自然是是再好不过的呀,转瞬又是一个初秋,也该是我最爱的格桑梅朵开得正盛之时。”
木研搀挽着向茹默一路分花拂柳,迤逦着朝了三进庭院一隅的碧湖处移步,一壁又是说说笑笑些闲散的话语,也就不刻便就到了那一处。
木研先是将衣衫口袋里的鲛绡帕子取出,铺垫在了石椅上,而后方让向茹默坐下去,坐在这一处极其幽静之所在,静静的赏着一周的景致,就只见格桑朵朵摇曳将亭亭的影子全然垂到了一湾碧湖里,清幽雅致的让人的心绪都跟着安然恬淡了许多。
主仆二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看着眼前,看着倒映着大片大片格桑梅朵的碧湖,时光就这般倏然流淌而过,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兀自觉得这一弯缓缓漾动的湖水都好似静止住了,向茹默恍然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木研,明儿个我便要回到三十丈棚,继续开凿盐井。”
木研心中对此事本就有隐忧,见现下里小姐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来,便就想要言说关于姑姑那边还会不会让三十丈棚内的一井二井继续开凿了,因为那一日向茹默昏厥以后向竹里他们的那一副嘴脸小姐她是没有看到啊,那可真是狼奔豕突、无有丝毫顾忌,摆了一副辣手摧花的狠毒嘴脸,现下里三十丈棚是个什么端的还未知呢。
可见向茹默毅然决然的神色,知她以为事态应是平息了,着实是不忍心将这重重的打击即刻的就告知给小姐,终于还是将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木研思索着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向府来,而且毕竟小姐也是在为向府开凿盐井,而且已经都搭上木琳的一条性命了,说不定会断了毁掉宁厂盐场的念头。
木研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想着静待几日再说也许会有转机,于是乎施施然起身面上挤出笑容,饶是这笑意底下掩饰着涩涩的酸楚,总是有了假装之嫌疑,但也总比哭丧个脸子要好上许多。
不过好在现下里向茹默正又专心的看着湖心,并未曾注意她的神情,木研暗自稳定了下情绪,朗声道:“小姐刚刚不是说不曾吃饱嘛,那木研这会儿子呢就先去庖屋看下,今儿一早我可是见了庄妈买了桂花糖和栗子回来,许是要做桂花糖蒸栗粉糕,若是有我便是取了几个回来,也好给小姐先垫下肚子。”
一说到这个粉糕,还真着了向茹默的胃口,她将目光从湖心处移过来,白了木研一眼,假意嗔道:“情知我饿了,还要说出这让我更饿的话出来。”
木研笑得讪讪的,似撒娇道:“哎呀小姐,木研只是知道小姐比较喜欢吃这个粉糕,正好今儿一早又看到庄妈买了这个回来,才想哄小姐开心的嘛。”
想着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清甜软糯,向茹默只觉腹中咕咕作响,不由斜睨木研一眼:“现下里我只有看到了白酥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才会开心那。”
木研闻声掩唇笑了:“木研这便就去,这便就去。”言语着小巧的身影便就消失在了撮角亭旁,直直朝了庭院的转口去了。
周围旋即静了下来,唯清风吹动得一弯碧波依旧轻缓缓漾动,被日光晃衬得有如碎金起起伏伏的漫洒在了上面,衬得一株株格桑梅朵亦是变成了弯弯曲曲的形状,在碧湖里漾漾的动。
向茹默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致,心中亦是在思索着三十丈棚里的事情,现下里全凭了郑逢时一个人在三十丈棚里支撑着,也不知那里的情况怎样了,她抬手敷到后颈上,以掌心的温度暖着凉冰冰的后颈,这几日里只要着点凉,这里便就酸胀的疼,手心暖着便会好些。
向茹默不由得站起身来,朝了三进庭院口那里张望着,还是要等木研回来的,不然这小丫头拿了粉糕回来见我不在,又得急坏了。
就这般想着,忽而的便就隐约听到了院子入口那里有脚步声响起,向茹默忽而的玩心大起,便就坐下0身去背对了院子口,轻轻阖上双眼,假意小憩睡了去。
耳中就只听得脚步之声愈加接近,好似还闻到了桂花糖栗粉松糕清甜甜的味道,面上不由挂上了笑意澹澹。
然有一个尖锐而又刻薄的女声遽然间想起来,含着二分的嘲讽,三分的不屑:“哟!瞧瞧、瞧瞧,我就说咱们三姐儿的心胸疏阔嘛,这都时至今日了,咱们的三姐儿竟是还有闲心在这里痴痴的赏花望水呢!”
向茹默骤然间听闻此声心里悚然一惊,这人并不是木研,但却只是觉得这声音入耳竟是十分耳熟,可一时间竟也没有听出是谁来,站起身来凝神看过去,原是大姐儿向茹芸。
就只见向茹芸上身着一件云霏妆花锻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着条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满脸的言笑晏晏,神态里是掩不住的乐不可支,就那么站在那里,高傲而轻狂的斜睨着向茹默。
向茹默只觉得心里面有无数止不住朝上翻涌的如潮恨意,亦是回眸跟向茹芸对视着,四束目光交织在了一处,有腥风血雨、有电闪雷鸣。
时光如静止了般,就连耳畔的清风拂过湖面的水声亦是静止了般,向茹默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思绪翻飞如潮。
她心里对大姐的做法的确非常不赞同,前面的那些前尘往事暂且就不去计较了,单说上一次还带人来到宁厂将父亲八百里加急送过来急着熬煮盐巴的盐卤抢走了,饶是最后那盐卤并不曾熬煮出盐巴来,可那件歹毒的事情毕竟是做下了。
可这毕竟是来到了外府兰苑自己的地界上,而且毕竟父亲曾经苦口婆心交代过自己要跟家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家和方可以兴盛万事,家和才可以凿出更多的盐卤,熬煮出更好的盐巴来,父亲的嘱托向茹默一时都不敢忘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似是过了许久,虽然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可向茹默毕竟还是有了句和家旺府的话,语气中还是含了几分谦逊:“大姐来都来了,也别只站在那里,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就过来石椅上坐一下吧。”
向茹芸却是丝毫不领情,唇角的一侧向上而且,嗤声笑道:“三妹妹还是一如在府邸一般不二的喜欢装好人。”
挪动了脚步,纤细凹凸的腰身随着轻摇慢晃起来,终是停在了一株开到极妍丽的格桑梅朵前面,定定的看着向茹默,口气阴恻恻中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于讥讽:“我好心提醒下三妹,这里可不是正府府邸,这里亦是没有父母亲大人,没有祖母大人,收起你的那些惺惺作态吧。”
旋即大声而放肆的笑起来,震颤得耳上的明珠耳坠如她这个人般,在她的耳朵上肆无忌惮的晃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的这一份虚与委蛇也只有我能看得到!”上前行了两步,跟向茹默的距离又拉近了,邪魅的笑着,前倾了身子压低声音:“所以没用的!”
向茹默静静的站立着,清风带动得鬓边发丝翻翻而漾动,衣袖亦是翩翩而动,身姿似芝兰玉树、揽月入怀,颇有正大仙容之姿,静默了半晌,方轻声而开口,声音清婉婉若六。月的荷花开在浓阴遮蔽的夏日荷塘:“大姐,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向茹默脑海中一忽儿的想起了髫龆之年,那个时候的光景真是美好啊,露重雾薄月霞皎,蓝田日暖玉生烟,笑是甘美的,情是温暖的,那样迷醉,总以为一生一世都是那样的好时光,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大姐比自己长上三岁,还记得个子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经常拉着自己的手在府中的东西花园里耍玩,记忆里大姐的手是那么的细腻温暖,自己小小的手握在大姐的手心里,饶是在清寒的冷冬,亦是感觉温暖无双的。
向茹默念及动情处,亦是不能自已,眼中茫然带了莹闪的泪花:“大姐,还记得小时候吗,那个时候我们东花园赏花,西花园弄雪,那个时候多美好而华蜜啊!”
向茹芸听了向茹默深以为然的叙述,只当是耳畔刮过的一阵风,或者连一阵风都算不上,更像是空气里的几粒微尘,刮起落地俱是没有丝毫感受的。
向茹默缓缓闭上双眼,紧抿的唇轻启而柔声道:“大姐,作为妹妹,作为一奶同胞,默儿只是跟您说上一句,不是所有的温馨亲情都是你口中的虚与委蛇,都是你心中的乔张做致!”
她一直都深深地羡嫉向茹默那份与生俱来的,骨子里的淡定与优雅,那是她拼了十八年的气力都及不上的一两分,此一刻她怒极反笑:“向茹默啊向茹默!”
声音陡然转大,震得人耳膜发聩,口吻中却是有着荫翳的讥诮的笑:“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卖弄你的乖觉呢?!”
她索性几步前行,至了撮角亭子内,坐到了向茹默铺着鲛绡帕子的那一个石椅上,昂首看了向茹默,明媚金灿的午后灼灼的日光耀得她的眼睛微微一痛,便就着恼了,指了对面的石椅:“坐下说话吧。”
向茹默缓缓坐下,对这么不可理喻的大姐,也是无甚要诉了,只含了一抹毫无意味的只是笑容的笑意看着向茹芸:“大姐还有什么话要对默儿说吗?”
听闻此,向茹芸面上蕴满了奸佞的笑,这才讥诮诮,阴恻恻的开了口:“三妹妹,大姐是来告诉你一声的,你呀以后就可以好生歇息了。”
说完这一句便就不在言语,转首看了湖中的漾漾碧波,从袖中掏出一把刺绣金枝芍药的纨扇来,轻摇慢扇着,带得香风阵阵:“这天儿也都快中秋时节了。”
极快的又将纨扇合上,轻缓缓一下下以扇敲着掌心,一并看着手中上下起伏的扇子:“你呀,也动弹不了几日了,待到天儿凉了,你也就被扔放到箧笥中积灰去喽。”眼风斜斜看着向茹默,阴阳怪气的:“所以哟,你现下里能见到几日太阳,便就好生看着吧,别到日后想看都没得看了。”
向茹默淡淡的看着向茹芸,见她不言语了,方道:“大姐要说什么说便好了,这古声怪气的是何必呢!”
向茹芸陡然间将一张精心描画过的脸转向向茹默,眼波中充斥着七分喜气三分恨,不由得正襟危坐,定定看着向茹默一双澄澈的明眸,冷声道:“那么好,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跟你说清楚,三妹妹可要好生听好了,若不然错过了再问大姐我,我可是不便答了哟!”
向茹默见向茹芸这般笃定的神情,心里不由也画了魂儿,兀自便就想到了宁厂出了事情,却也保持着平静道:“大姐说就是了,默儿静静听着呢。”
向茹芸朗声笑了:“好!够痛快!”不错眼珠的盯着向茹默来看,一字一顿的:“姑姑跟二爷爷已经封了你的宁厂盐场!”又将整张脸凑近了向茹默一些,冷凝着又道:“也就是说三十丈棚里的一井二井现下里已经停止工作了!”
向茹默只觉耳中轰然作响,向茹芸的话幻化成了无以计数的跳蛛,铺天盖地的朝她砸来,围着她绕着她乌泱泱、嗡嘤嘤地飞着、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