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斜阳如血,影影绰绰地照在向茹芸的身形之后,愈加的有一种阴鸷的气息从她背后涌涌的朝上而起,逼仄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向茹默尽量将层层朝上蜂拥而起的怒气层层压在胸口,只觉胸臆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狠狠的反复的捶打着、搓揉着,直到被拨弄得嫩肉翻起,血肉横飞。
饶是在这并不冷澈甚至还有些晴暖的初秋时节,向茹默感觉到的撮角亭子里的空气不仅没有丝毫的温度,而有的只是彻骨的冰寒。
向茹默缓了半晌,方才觉得气息顺畅了些,此一时向茹默心底里的痛楚已经让她无言了,只含了发自心底里的十足怒意抬眼觑着神色看了大姐。
大姐亦是同样的看着她,眼里的愤懑呼之欲出,两个人的阳光交汇于稀薄而微寒的空气中,似乎是穿越了积年的时光,而只为这一刻恨意满胸的交融,在这样一个于夕阳晚照之下本该是一个馨然华美的初秋黄昏里。
向茹芸眼底里的寒冷的阴鸷于切肤的痛恨不过是一顺,取而代之的便是作为胜者得意的一副尊荣,唇角上扬出的那一抹笑意将自己的得意之色尽显,就那般毫无掩饰的看着向茹默。
木研脸上挂着华蜜的笑,端了榉木托盘从三进庭院入口缓缓朝了碧湖这边行来,今儿的规划图李芬做的格外松软,小姐见了定然特别喜欢。
可不待她行近,便就见了有两个人坐在撮角亭子里,木研一个愣怔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待得仔细分辨后,才看出了果然有一个人坐在了小姐的对面,从背影里亦是看出了那人不是大姐儿向茹芸又会是谁!
木研陡然间便就从心底里生出一片森然的冷意来,大姐儿每一次来都没有好事情,这次定然是不会例外了。
木研怔怔立住脚步心下思忖不已,手下却是生生一松,啪嗒一声脆响,榉木托盘掉到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上,一个巧劲儿,竟是被震得碎裂了。
向茹芸许是在撮角亭子里坐得够了,便就站立了起来,晃动着腰肢:“哎呦,你这石椅做得久了,还甚是冷硬哟。”
听闻碎裂声音,便是一个转身,看到了木研远远伫在那里,又故作惊讶,乔张做致地看了看地上榉木托盘碎裂的碎片,将一双狭长凤眼瞪得大大的,双手一拍:“哟!这可怎么话说呢,木研你是怎么伺候三姐儿的,端个盘子竟然也能摔裂了。”
转首又看了向茹默,神色中蕴上了几分正色,口吻中满是嫡姐的孤傲:“要我说你啊,
是怎么教育丫鬟的,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见微知著便识常态,外府早晚要三姐儿你给败光!”
向茹默亦是施施然起身,于大姐儿的视线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凝视着她,口气话语亦是与平常相差无几,可话语却是沉甸甸的压人:“大姐,默儿的丫鬟好不好由着默儿来管,如果说木研不留神弄碎了个托盘的话,那么大姐硬生生将铸铁锅中的盐卤泼了出去那又算是什么?!就连向府当家的盐卤大姐都敢泼了出去,试问还有什么是大姐不敢做的?!”
向茹芸不承想一贯在自己面前柔言细语的三妹会说出这样犀利的话来,一时间有些怔然,但旋即便就又恢复了一副惯常的阴恻恻的嘴脸,冷声道:“我泼了的那不过是水罢了,又不是真的盐卤。”
向茹默唇角牵出一抹笑,似月朦胧鸟朦胧上那一抹淡的几乎若无的青烟雾霭:“大姐也只得那只是水,而并非盐卤?!”
向茹芸不想自己竟是生生将自己一直避讳的话题给毫无侧防的说了出来,但这也只不过就是转瞬而已,向茹芸忽而的想起了姑姑说的话,眼风一转骤然狞笑连连,邪佞而歹毒:“亏得你好意思说起,龟甲之术上已经显示了,你胡乱开凿没有选好盐址,从而凿了地王娘娘的龙骨,使得你自己凿不出盐卤来,更是累及我夫君登鹳在江口开凿出的盐卤都变成了水!”
向茹芸见向茹默听闻此言,只是站在风里沉默,愈加的得意不已,上前一步来,伸手欲要将向茹默的下巴抬起,向茹默生生的别过脸,才没有受了羞辱。
向茹芸依旧不依不饶:“我的夫君登鹳凿出来的明明是盐卤,却是被你的给祸带变成了水的。”眼中怒意灼烧,似要喷出火来,赤眉白眼一字一顿的:“所以你向茹默就是个祸水,当初就不该生下来!”
说自己该不该生下来,向茹默虽然恼火,却也可以含恨忍下了,可提及跟向府一脉传承下来的在大尚朝都是出名的龟甲之术比,向茹默才更是无语凝噎。
因为不仅向府,甚至连巴郡的百姓都是对龟甲之术存了敬畏之心的,在前几个时代,向府的龟甲术也的确是推算出了巴郡的几件重要的大事件的。
向茹默只觉得心尖上被大姐恨戳扎上了一把锋利的,难道真的是自己选盐址的位置不对,才惹怒了地神娘娘?!
向茹默只觉耳畔轰然作响,打心底里一揪一揪的疼,难不成自己当真不能再开凿盐井了?难道自己的出生果真就如二爷爷他们所说的,就是个错误?!
扎心的痛楚使她颓然跌坐到石椅上,木研站在后边,再也抑不住怒气,她疾步行了过来,似一棵树的风姿站到了向茹默身侧:“大姐儿,就算您说的对,是我们小姐凿到了地神娘娘的龙骨,可您不能这么折辱我们小姐的清誉吗,我们小姐该不该来到这世上不是你说得算的。”
向茹芸嗤然一笑,斜斜睇着木研,就跟看着身边的一只犬猫无甚区别,轻蔑道:“别看你父辈给我们向府做了几件事情,可那都是老黄历了。”定定的看着木研,声音虽不大,却字字锥心:“你信吗,我回向府跟母亲大人置喙一声,你就会被驱出向府的。”
忽而一个清亮阔朗的男声擦破稀薄的空气,朗然响起来:“可是向家大姐儿,佶若是即刻就让你离开外府呢!”
赵佶提了个青瓷描兰花的三层食盒缓步行来,远远的神臂将食盒递给撮角亭子里的木研,眼风飘过向茹默,带出温柔点点灿若星子的光芒,两个人四目相对,心下默契所以便是无言也相知。
赵佶笑容绽放满面道:“木研,这魔芋儿鸡刚刚出锅的,让三姐儿用了,底下三层是素炒马兰头和拌莴笋并新蒸出的粳米饭。”
木研见佶郡王又一次似神祇从天而降,心里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含了明快的笑意:“木研这就服侍了小姐用膳。”
而后便抱臂端然立于一弯碧湖边上,别着头静静看着向茹芸,刚刚的那一副灿若璀璨星芒的笑早已不见,换上的是唇角的一丝似有若无的哂然之味。
赵佶虽是温文儒雅的气质,刚刚的谈吐也颇为平和,却是让向茹芸听得心头微颤,心中暗暗着恼不已。
她暗暗咬紧牙关,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冒出来个佶郡王呢!不仅影响到老娘我开怀的心绪!还给了向茹默这个臭丫头解了围,欲要发作,可又不得不被赵佶显赫的身份所压倒。
可忽而的一转念,她猛然想起自己手中毕竟还是攥着龟卜术的底牌呢,这不就一切都好办了吗,自己竟是被赵佶的突然出现给吓得忘记掉了。
向茹芸心里暗忖着,脸上却是先堆了笑容,惺惺作态的却又不忘卖弄的开口道:“原来是佶郡王,向府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向茹芸见过郡王大人!”
赵佶轻嗤一声:“第十不十九代功德锦帛传人的,你是不必同佶讲的。”赵佶觑起眼睛:“不管你是谁,佶让你现在就离开这里,离开兰苑!”
向茹芸见赵佶这般说,挺了挺胸,一双斜斜向上飞着的狭长凤眼看向赵佶:“若是我不离开呢?!”
而后便是嗤然一笑:“更何况这里是我向府的外府,我向茹芸作为向府嫡长女这里自然是我的,即便你是个郡王,也没有撵我这个主人离开的道理吧。”
赵佶噗嗤笑出声来,笑容似漾开在湖水中的圈圈涟漪,听起来却有着灼灼逼人的力量:“那若是佶非要让你即刻离开呢!”
向茹芸亦是变了一副面孔,冷然道:“向茹默选择盐址位置不利,凿到了地神娘娘龙骨。”声音愈加冷澈,如冰面上陡然碎裂成数块的寒冰:“这可是大罪!”
定定的看着佶郡王,犹如失心疯了般,将这些年来的积怒全部在这一瞬爆发了出来:“三十丈棚的一井二井已经封了!”
说完话便就仰头而笑,而后便就看了向茹默:“你向茹默觊觎我长姐的位置,觊觎我招婿入赘,从小就跟我这个长姐作对,你早该有今天了,这可真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赵佶眼底蕴了怒意,凛然道:“你都说完了。”旋即对了木研道:“木研,你去叫几个力大的庖人过来,把这个女人给我拖出兰苑大门外去。”
木研忙忙点头,匆匆跑了出去,带得脚下的叶子都跟着扑簌簌的响了起来,脚下有着清风扫过落叶的从容不迫。
赵佶看着向茹芸:“佶若是对你动了手,都嫌弃脏了我的这一双手,我的这一双手可还要为三姐儿举箸夹她最最喜欢食的魔芋儿鸡呢。”
旋即赵佶含着满面的发自内心的澄澈微笑,朝了撮角亭子里行来,坐到了向茹默身侧的石椅上,拿了玉箸挑了块魔芋儿鸡夹到了向茹默口边:“三姐儿,尝尝佶为你挑的这一块鸡肉,看看味道如何。”
向茹默心里惦记着盐井的事情,亦是没有心思食的,但赵佶的这一份良苦用心她又何尝不晓然,人有的时候就是要审时度势的,饶是她害羞赵佶当着向茹芸的面儿就喂自己食魔芋儿的行为,可还是张开了嫩粉粉的玉唇,轻摇了口鸡肉下来。
向茹芸站在那里被气得不轻,紧紧锁着一双眉头:“赵佶,你敢让我向府的下人将我这个向府的长女,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给轰出外府!”
赵佶贴着向茹默更近了些,含笑看着她:“那待会儿子庖人来了,你看看他们是听你这个向府长女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的,还是听我这个外人的!”
向茹默早已被赵佶今日的举动吓得有些傻掉了,亲手给自己炖了魔芋儿鸡也就罢了,竟是喂食了自己食魔芋儿鸡,现下里竟是又跟自己的脸贴的这般近,几乎就要挨到了一处啊!
就听得众人的脚步声急促促响起来,木研带了四名庖人直奔了撮角亭子而来,那几名庖人行至了向茹芸身前,木研轻扬脸示意,几名庖人抓住向茹芸的身子,便就将她给抬了起来。
向茹芸没承想赵佶竟是说到做到,脸色早已紫涨得通红,却是只能干干的在空中不住挥着手,大呼小叫的:“你们快点放我下来,你们这群奴才,你们是吃谁家饭的不清楚吗,快放我下来!”
向茹芸的呼号声带得湖中碧水恨不得都增多了几圈涟漪,也就不刻后,随着四个庖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向茹芸的呼号声也就愈来愈小了。
赵佶忽而的站起身来,深情款款的看着向茹默:“对了默儿,佶还忘记告诉你大姐一件事了。”
言语着便就朝了三进庭院口追了出去:“对了,向茹芸,佶要告诉你一声,你回去亦是别忘记跟向府上的人说一声,他们封了的一井二井,我跟三姐儿明儿个便就去给开了,我们要如常工作!”
向茹芸心里狠狠的,此一刻被四个身材粗壮的男人生生举在空中,狼狈之相可想而知,她愤愤的:“我们向府贴的封子就没有再被开过的!”
赵佶淡淡笑着:“欢迎大姐儿明儿个带人去三十丈棚看看哦。”
语罢,便就不在理会向茹芸,匆匆回到撮角亭子里,含了一抹灿若。夏花的脉脉温情,对了向茹默道:“三姐儿,别犯愁了,明日里佶带你回去继续开凿盐井!”
向茹默整个人愣怔怔不已,定定看了赵佶,口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却是思绪翻飞如蝴蝶飞舞,龟卜术都定下来的事情,盐井业已封上了,竟然都可以完全不顾及,还能继续开凿盐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