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唇际的一抹莞尔优雅上扬出一个明媚的弧度,堪堪有将积雪融化的温度,她缓了一缓,含笑道:“今儿个既然行至了这里,再朝前行进穿过这一片小叶榕树林,出去便就是马尾榕树林。”
木研静静听了,微微侧目看了向茹默,询道:“小姐,我们是要到那一片马尾榕树林里去吗?”
向茹默含笑颔首而道:“正是,因为马尾榕树林的前方岩壁处便就是大姐儿他们的温泉盐址。”微微一声轻叹:“从大姐过来,默儿还不曾去那里看上一看,对不起大姐的话默儿不能是说说而已。”
有风吹过,小叶榕树枝丫上的积雪被扑簌簌吹落,掉到了向茹默的头发上,莹白光泽的雪花恰如一朵白梅,巧然绽放在向茹默墨黑的鬓发边上,木研看得呆住了,直至雪花完全融掉,方缓过神来。
向茹默讶异道:“你这是怎地了?嫌大姐儿那里远?还是不想过去?”
木研也不做辩解,只道:“哪里谈得上远呢,小姐要去木研便是随了小姐一道去便就是了。”
温泉盐址这里果然是不同凡响的,饶是四周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海,而这里竟是明艳如三春夏暖,温泉水朝上汩汩翻涌着,泛出一朵朵接连不断的水花,蒸腾氤氲的热气袅袅冉冉将光洁的驼色岩壁映衬得朦胧不真切,恍如仙境。
温泉外侧的缁色土地被温泉的热气润泽的温润厚重,土地上面绽放着一朵朵颜色妍丽五颜六。色的鲜润小花,花瓣上时有有蝶缠蜂绕,同数十丈之外的一片冰天雪地相较,更让人生出一种同天不同季的摄人心魄之美。
向茹默不禁被美呆了,久久沉醉期间,身子亦是暖和了过来,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坦,冻僵的脸庞亦是和缓了不少。
就连木研亦是赞叹不已,喃喃自语:“小姐,木研竟是从不知谷底还有这样一个大美之处,这样一个温暖之处。”
缓缓扭动着脚下韦鞮,来到了这个地界,便是连一双脚丫亦是即刻便就和暖了过来,舒展了筋骨:“浑身也都舒坦坦的呢。”
向茹默面上笑意春深:“这里我是一早便就知道的,彼时是一个晚秋时节,我初初来到宁厂,同郑家两兄弟坐马车去二表爷的晒卤场,途中无意间撞到了这一处,当初便是被这样的美所震撼了。”
温泉内里汩汩上涌着的水花蒸腾着温和鲜润的气息直直的扑上人的面庞,夹带着鲜花的淡淡甘馥兜头兜脸的扑来,让人心旷皆怡,木研拂过沾到面庞上的碎发,想到什么般不解又有了几分深深的遗憾,道:“那小姐当初何不就在了此一处开凿盐井?”
向茹默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莞尔之意,渐渐又凝转到了俏生生的一张脸上,似山间的雾霭流岚,饶是相隔很近,却是有着隔山隔海般的蒙昧,她娓娓道来:“其实默儿当初也不是没考虑过要来这里开凿盐井的。”
见木研心底焦急,眼角竟是都泛上盈然的泪花几许,向茹默朗声笑了,轻拍拍她的肩头:“小丫头,没什么可急,也没什么可气的。”
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婉声道:“木研那,其实不瞒你说。”向茹默的一双明眸闪着琥珀般动人的莹润光泽,这柔和的光芒似都能将这眼前的万物暖暖融化:这宁厂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河一溪。”唇角笑意愈深:“甚至于哪怕是一尘一土,我都有着十足十的感情。”
木研眼中的珠泪就含在眼圈里,就好似定格在了眼底,愈发显得眼眸清灵莹润,一字一顿道:“所以小姐看到温泉岩壁这一处是极美极好的,便是舍不得在这里动土,以防破坏了这里的美感!”
向茹默重重颔首,笑眼弯弯如每月初八子时之前挂于天顶的那一轮上弦月:“木研,果然是没有白白跟了我一场,竟是连我的一丁点小心思都猜得正正的。”
木研眼光悠悠看向远方:“可是小姐,饶是您在珍之惜之,可到头来这一块土地亦是被开凿了。”收回眸光看了向茹默:“依然是没有保存住它的完美!”
主仆两个正说话间,忽而的一个娇媚中带了三分凌厉的女声陡然间响起:“是谁在我们这温泉盐址喁喁不已,当真是扰得人心神不宁呢。”
向茹默跟木研转眸张望过去,但见向茹芸身着翡翠撒花洋裙红绫袄,外披间白地云水金龙妆花女披,头上饰着白玉压鬓簪,耳上的一对紫玉芙蓉耳珰莹润生辉,面上更是灿若六。月间的春桃,红润生光。
向茹默便是道:“大姐,你都来到谷底有些时日了,默儿今儿刚过来,当真是不合适的。”
向茹芸哼然而道:“知道不合适还不早些过来。”一壁就褪却了身上的白地云水金龙妆花女披搭在腕上:“怎地来了也不去我的盐井看一下。”眸光陡然将凌厉起来,斜斜睇着向茹默,声音亦是咄咄逼人,至于要刺入人的四肢百骸里头去:“而是躲在这温暖之处,我看你倒是过来享福的!”
木研只觉头顶轰然作响,浑身的血液俱是集中到了心口上面去了,脸色骤然间惨白如纸,堪堪比积雪还要苍白:“大姐儿,您怎地这般说我家小姐呢,您知不知道我家是小姐踩着及膝的积雪一步步从三十丈棚行路过来的,不就是为了看下您这里有甚需要她来帮衬的吗!”
向茹芸淡淡转眸,浅浅看着木研,声音虽说很低,可听在耳中却是犹如刮骨的钢刀生生刺激着人的耳膜,让人丝毫不得安生:“怎么,在我面前岂容你一个小丫头说话?!”
温泉处的水汩汩上涌,带出的热气蒸腾腾熏得人身上愈加和暖,向茹默忍不住将身上镶素白绒毛的湘妃色大氅脱下,木研受了这份侮辱,虽是被气极,眼泪就含在眼圈,却是不忘将之接了过去。
向茹芸依旧不依不饶,咄咄上前,反手就是给了木研两个掷地有声的耳光,木研的一张脸上登时间出现了两个红肿的手印,口唇处溢出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的猩红似被眼泪泡透了的玫瑰花瓣。
腕上搭着的大氅也被打落下去,落入了温泉里,温泉的水急速的将大氅濡湿,浅淡的湘妃色变成了深沉的铁锈红色。
向茹芸双目血红,又上前行了两步,跟木研几乎就是鼻尖顶着鼻尖,死死盯着木研的眼睛,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是字字珠玑扎在木研的心中:“我这两巴掌是替向茹默打的,我向茹芸有责任让你知道,什么叫下人,什么叫奴婢,遑论我打你,便是要了你的这条贱命也是不会有人可以过问半句的。”
饶是温热的温泉处,此一刻亦是蕴上了彻骨的冷寒,好似千古不化的寒冰嶙峋耸立,好似每一呼一吸间都有极大的冷冽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
比这空气还有冷澈的是向茹默冰寒的脸,一双明澈的丹凤眼定睛看着向茹芸,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凄厉,一字一顿的:“大姐,我要求你对木研道歉。”
饶是向茹芸亦是初次见到向茹默这样的形容,更是不曾想到向茹默会说出让她这个向府主家对一个奴婢道歉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个愣怔。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就恢复如常了,狭长凤眼斜斜睇着向茹默,若同一只高大威猛的雄狮在俯视着一头小绵羊:“三丫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向茹默双眼布满红红的血丝,俨然是愤怒以及,声音却是愈发的清晰可辨:“我让你跟木研道歉!”
向茹芸仰天而笑,好似听到了最为动听的戏语:“你让我这个主子跟一个奴才道歉,向茹默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说罢转身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三摇的离开了温泉处,行了数步出去后,忽而的一回头,露出一个骄矜十足的笑意,睥睨着向茹默她们主仆二人:“对了忘了告诉你一声了我的三丫头,我的盐井开凿进展得很是顺利呦!”
而后整个人便是扭动着腰肢踏着高高的韦鞮行出了向茹默的视线,只留下一串凌厉又刺耳的狞笑,兀自空荡荡在温泉岩壁的一周盘恒久久不肯散去。
向茹默便要追出去,木研死命拦住她,饶是受了这般重的委屈,却仍是存了极大的理智的,她乞求道:“小姐,听木研的不要去,不要将事情闹大,那样会一发而不可收的。”
向茹默奋力挣脱了木研的扯拽,急匆匆朝了向茹芸的方向追出去,带得温泉处的风都跟着改变了方向。
木研“噗通”一声跪下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淌过,将红肿的脸颊洇得愈加疼痛,:“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小姐,请听木研一句劝。”木研怒极攻心,一口气堵在胸口,脑中亦是嗡然作响,此一刻只觉天旋地转,话头甫一停住,就只听得巨大的“咣”的一声,木研整个身子倒了下去。
向茹默回首看到是木研晕倒在地,瞬间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头顶,险些倒下去,稳定了心神疾步行了过来。
就只见木研面上一丁点血色也无,惨白如纸,双目紧紧闭住,巨大的悲恸如急速上涌的潮水遽然间将向茹默淹埋。
向茹默心里一揪一揪的痛,面对着此番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有一瞬间的失真,竟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天地为何物。
半晌方略有缓解,恢复过来了意识,感伸手探及木研的鼻息,发现还有温热的呼吸,心里这才托了点底儿。
弯下0身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木研抱在怀里,可只朝前行了十数步便就瘫倒了下去,双手虽是狠狠用力托住木研,却是再也没有那般大的力气抱着木研再站起来了。
周遭是一片阒寂,唯温泉水依旧汩汩上涌,发出轻微微的潺潺水声,一下下深邃又悠远,亘古不变,无声的泪水顺着向茹默脸颊淌下来。
她含着泪珠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轻轻的抚,摸着木研的头顶,期望可以借助着自己一丝温暖的力量将木研唤醒,一壁轻声低诉,让人听之不忍,就连那冰冷的岩壁若是有生命,那么飞泄而下的溪水便是岩壁绵绵不绝的泪珠:“木研,你醒醒哦,你答应过默儿,将来有一日,离开宁厂我们要一起带着我们的孩子自由自在的赏花观蝶,听风吹雪。”
远处的积雪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若同柳絮飞扬,絮絮的朝了温泉这一处而来,向茹默轻轻摇着怀中木研,眼中兀自升腾出满满的欣喜,若同流星骤然划过天际,瞬间后便就暗淡了下去:“你瞧,你瞧呀,风吹了雪来了,木研你睁开眼睛瞧瞧呀,是雪哦,是风吹雪!”脸上的泪滴在面庞上早已蜿蜒成河了。
忽而的,远处有马匹的嘶鸣声跟踏雪声骤然间惊天响起,郑逢时的声音兀自传出来:“三姐儿!三姐儿!”
向茹默陡然一惊,这声音太过真实,容不得向茹默认为这是幻听,怔然间坐直身子:“可是逢时唤我?”
声音虽然很低,郑逢时却是听得入耳,就听一阵嘚嘚马蹄声响过,郑逢时骑着枣红马便就来到了向茹默所在的温泉口处。
向茹默迎着面前的光芒望过去,骑在高大健硕枣红马上的郑逢时身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芒,他急速跳下马来箭步朝三姐儿这一处奔来讶异惊诧不已,枣红马亦是踏蹄嘶鸣:“三姐儿,你们怎么在这里?木研姑娘这是怎么了?!”
向茹默哀婉道:“来不及细说,木研昏倒了,可是这胸口还有温热气息,我们得尽快将她送到镇子上找家诊室诊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