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芸的头是微微低垂着的，看似好像没有在看向茹默，可凌厉眉峰下的一双狭长凤眼却是往上翻着紧紧盯着向茹默来看的。
向寄北此语出口后，她更是仔细的看着向茹默脸上表情的变化，她总觉得向茹默听到父亲的这个言论后首先便是极其严厉的反对，而后便又会按照她惯常的那一副言辞恳切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形容来劝说父亲的。
向茹芸唇角泛出一丝玩味笑意，心里面亦是竭力思索着，若是那丫头将话抛出来，自己要若何反驳回去，在她的心里面想了一万种对付向茹默的由头，总之就是一句话，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我向茹芸就是要在宁厂开凿盐井不走啦！
可让她十分吃惊纳罕的是，向茹默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般言辞恳切、语重心长的反驳父亲，反而是喜笑颜开殷殷切切道：“大姐要来宁厂开凿盐井，这是好事情呀！默儿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嘛，大姐若是过来跟默儿共同开凿盐井，那对默儿、对大姐，对向府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向茹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丫头再说什么？！蹙着一双精心描画过的春山黛眉，依旧是垂首抬目死死地看着向茹默，恨不能一下子将向茹默给看个通透，向茹芸暗暗思忖着，忽而的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迸发出来，如同暗夜里突然亮起的一束火苗。
她薄薄的唇角露出更多玩味笑意，你个小丫头做什么事情还想逃过我功德锦帛传人的法眼，不过是见眼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要迷惑我，先稳住我罢了，我向茹芸可得切记不能上你的当！
向茹默一双明亮的眼眸中闪着澄澈的光芒，犹如汩汩清澈泉水孱湲流淌过洁白而光滑的石头上，听说大姐儿要来宁厂跟自己一道开凿盐井，真的是打心眼儿里畅怀不已，能为向府凿出更多更好的盐井，当真是她终生的一种情怀了。
她明澈的眼眸看了父亲，又转向大姐儿，她知大姐儿对于开凿盐井并不曾有丝毫实质上的经验可寻，她甚至可以多牺牲些时间来帮着大姐儿，让大姐儿跟着她一壁学习着，便就殷殷恳切道：“父亲、大姐儿，你们来的正是好时机，正赶上默儿的二井也凿出盐卤了，默儿也要开凿新盐井呢，大姐儿倒是可以跟默儿一道做呢！”
向茹芸听着听着便是一声冷哼，小丫头毛儿还没长齐，就干跟老娘逗，说一说就露出马脚来了吧，让老娘我跟着你的屁股后面转悠，你哄孩子呢，吊稍眉猛地向上一挑乍然开口道：“向茹默，你果不其然，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做你的下手，做你的辅助。”
向茹芸冷笑连连：“我堂堂向府长女，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怎地可以受你的摆布，当你的下手。”
她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从内兜里掏出那一本纸张泛黄字迹斑驳的书来：“我向茹芸也是呆着书籍来的，我跟你比什么都不差。”睇着向茹默：“你让我跟着你手下做活计，那我向茹芸还跟盐工有什么区别，又同你不让我凿盐井有什么区别？！”
向茹默见大姐儿的情绪这般激动，不由得一个愣怔，缓缓道：“大姐儿，你也不必这般激昂，默儿只是想让你跟着我学习，以免走默儿走过的弯路。”
向茹芸嗤之以鼻：“就说你不想让我开凿盐井也就罢了，何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堂而皇之的！”
向茹默恳切道：“大姐儿，默儿当真不是这个意思的，你借鉴了我的经验后，可以再自己带人凿井不迟。”
向茹芸高扬起了手中的书：“不要以为大姐我就是不学无术，更不要小瞧我手中的这一本书。”向茹芸偷觑了两眼向寄北，神色故意含上了几分怨怼：“芸儿这是想开凿一块盐井都不成，还岂不是枉做了这什么功德锦帛传人！”说完竟作势别过头低低啜泣不已。
这一幕看在向寄北的眼睛里好似还当真是那么一回事，他已有了几分薄怒，胸口愈发闷闷的，未曾开口便是止不住连连的咳嗽了起来，向茹芸忙忙的掏出鲛绡帕子，为父亲擦去口角淌下的涎水，忍着胸口阵阵泛上来的恶心，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极其关切的模样：“父亲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向寄北看着向茹芸，宽慰她道：“为父不要紧，都是旧疾，今日在谷底吹了风所至。”
向茹默端起了茶盏，递到了向寄北手边，和婉道：“父亲，您先啜口茶润润嗓子吧，或许会缓解些。”
向寄北的面上有了几分冷凝，也不接茶盏，只道：“默儿，总归都是开凿盐井，的确你先你大姐几年来了宁厂开凿盐井，现下又凿了两口盐井出来，可你大姐也有你大姐对于开凿盐井的想法，你终归是不能将你大姐禁锢于你的手下吧！”
向茹芸冷眼看着向茹默，唇角玩味之笑更甚，向寄北亦是盯着向茹默来看：“默儿，你刚刚不是还说万紫千红春满园嘛！怎地只这一会儿功夫，你变就改变主意了？！”
向茹默喟然道：“父亲，默儿并不曾改变主意。”她幽幽笑道：“这样吧，大姐儿自己开凿盐井吧，不必跟在默儿这一队了。”
向茹芸这回才露出了欢喜的笑脸来，她故作懂事的样子，先行开了口：“三妹妹也不要跟大姐见怪，大姐由于太过迫切的要开凿盐井，所以说刚刚言语的性子也是急了些的。”故意将话语说得极尽温婉：“没有吓到妹妹吧？”
向茹默在巴郡江州正府的时候便就早已习惯了大姐儿的蠍蠍螫螫、阳奉阴违，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只嗤声一笑：“大姐儿，你觉得没有吓到妹妹，那就是没有吧。”
下得大青石去：“父亲，您跟这儿在坐一会儿吧，默儿还要带人去小叶榕树林砍斫树木呢，便就不奉陪了。”
向茹默转身离去，她的性子就是这般直率，她一心只为了向府能开凿出更多的盐井，熬煮出更多的盐巴努力，却是从不会为了何人去做虚与委蛇。惺惺作态的事情。
向茹芸觑着一双狭长凤眼阴恻恻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翠层叠的叶片中，才换了副嘴脸，含上了笑对向寄北柔声开口，那口气像极了一个温顺和婉的长女模样：“父亲，您可万万不要跟三妹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
向茹芸故意停下话头，眼睛看向前方，好似蕴了无限的悲伤：“芸儿可怎么好跟宁厂这里专心致志的开凿盐井呢。”
向寄北觉得自己的身子骨让大女儿担心，并且由此还要影响到大女儿开凿盐井，便就觉得心里特别不落忍，想想大女儿还围在自己身边担忧着自己的身体，而三女儿竟是不顾这些急着跑去砍斫什么小叶榕树的枝干，更觉两个女儿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向寄北嗟叹不已，自己能在这谷底待上多会儿子，竟是都不能留住三女儿的脚步丝毫，谈论好了事情便是一刻也不肯陪着我在这里坐坐，匆匆忙忙便就走了。
向寄北提了几分精神对向茹芸道：“芸儿呀，你放心便是，为父会好生照顾着自己身体的。”口气愈发的欣慰：“你的夫婿登鹳在江口为我分去不少忧心，为父休息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向茹芸听父亲夸赞自己的夫婿，心里也是十分得意：“父亲，登鹳您就随意指派他做活计就可以，他还是很能耐劳吃苦的。”
向寄北道：“你们两个倒是叫为父放心。”不由得一声苦笑：“可是你那三妹妹的性子却是太过刚硬，都有点不像女孩子了！”
向寄北只觉喉头又是一阵发紧，便就捧起茶盏啜了口茶下去，方又觑起眼神，陷入了回忆里，唇角溢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声线亦是柔和多了，缓缓开口道：“你三妹的性子虽说强了些，可她当真也是聪慧又勤勉的，打髫龆之年起便就跟随为父来宁厂观看盐工凿盐井。”
层叠细密的小叶榕树叶片上缓缓滴落下一颗大而圆水珠来，堪堪落到了向寄北的眉心上，冰冷的触感激得他一怔，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他喟然道：“不承想现下里这性子却是愈加刚强了！”
向茹芸察言观色，适时插话蠍蠍螫螫、乔张做致的补充道：“父亲，女儿觉得三妹妹现下里可绝不止是性子愈加刚强了，她是什么事情都一意孤行，丝毫听不得别人的建议了！”
向寄北摇头不已：“也怪我过去太过纵容她，也是将她的性子给宠的有些坏掉了！”轻叹了声：“不过她对于凿盐井还是苦心孤诣的，熬煮出的盐巴也的确是上等的雪花盐巴，而且上一次父亲身陷囹吾，还是你三妹妹熬煮出盐巴救了为父出来的。”
向茹芸盯着父亲的口唇蠕动，盯得久了见到唇边上有极小的一处干涸了的白色涎水痕迹，只觉得阵阵反胃，面上却是极力保持着笑意，也不急着反驳父亲的话。
因为她晓然向茹默的确打小就跟父亲走得近，而且常常跟着父亲来到宁厂观瞧盐工们制盐巴，于己在这一方面上定然是比不上她的。
她端起茶盏倒了些许茶水于自己随身的鲛绡帕子上，帕子被洇濡得透湿了，便就将帕子放至向寄北唇边，极力忍着心中阵阵升腾出的恶心，一点点蘸去向寄北唇边的白色干涸印记。
向寄北被鲛绡帕子上的香气熏染得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嗽，待得半晌方止了下来，手捂着胸口喘。息着，缓了片刻方好了过来。
向茹芸忙忙做出十足的关切貌，道：“父亲，您当真要小心些了，总这般咳嗽也不是个事儿呐，不然芸儿帮您找位医者来给您切个脉。”
人在病着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的，饶是强大如巴郡的制盐掌门人向寄北亦是不例外，他目光殷殷切切看了向茹芸：“芸儿不必挂心，父亲这是老毛病了，只是这两日劳累了些，饮茶也少，回去江口自会好的。”
向茹芸端着茶壶，为父亲的盏中蓄了半满的茶水：“父亲，那您再多用些茶水才好，润润嗓子便会妥帖些的。”
向寄北含笑接过茶盏，饮了半盏下去，此一刻他的内心是深深觉出了女儿的贴心，深深感叹道：“芸儿呀，为父这一生没有男丁，也曾在心底里深深的遗憾过。”眼角笑意渐深：“可也从不曾怨恨过命运，更不曾有丝毫的埋怨过你们的母亲。”
手中端着余下的少半盏茶，眸光幽深看向前方：“可是为父现年都已经四十岁了，却是深深的知晓了，还是女儿贴心呐。”
幽深的眼神转看了向茹芸：“芸儿，你是长女，其实从你小的时候起，为父对你就是十分的重视的。”含笑凝视着向茹芸，语重心长道：“芸儿，我们向府也有这样的祖训，若是到了哪一辈上向府失了男丁，那便就以长女为大为尊。”
向茹芸听着父亲这般言说，忙忙的趁势而道：“父亲，您的大女儿就是您的依托。”眼中莹然带泪：“我向茹芸既然做了向府的长女，自当是不辱使命，为父亲、为向府做出一个长女该有的样子！”
向寄北喟然道：“至于当初为何没有直接定你为向府的招婿人选，实则内里还是我跟你的祖母意见有一些分歧的。”
向茹芸心里暗暗思忖着，怪不得还要闹出一个什么比试出来，原来都是那个老妖婆暗地里在作怪，说不定是受了三丫头的编排也未可知。
面上却是做出毫不在意貌道：“分歧不分歧都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芸儿跟登鹳业已行合卺之礼三年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为父就不要提及了，若是为了过去的事情使得父亲挂下，芸儿便更是要焦心了。”
看着向寄北，做出一副懂事的长女形容：“芸儿现下里只想好好的开凿盐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