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抬手将黏腻在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思量着道:“默儿倒是没有去想这一节,偌大个宁厂几个方向都派了人去查,独独却是忽略了小叶榕树林。”
向茹默站在树影下,由于口渴再加上焦虑,使得嗓声都有点哑掉了:“二姐你说得对,我们该当去小叶榕树林里看看。”
行了一个余时辰的路程,向茹默跟向茹雪回到大青石这里,等在这里的木研远远的便就冲了她们两个挥手:“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逢笕已经找到了!”
耳边有风声呼呼的刮过,木研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有一丝的不真实之感,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逢笕找到了?!”
木研重重颔首:“是的、是的,找到了,一个时辰前,逢笕跟娇儿从小叶榕树林里走出来的。”
苑娇原是跟逢笕在一处,向茹默稍稍心安,不由的将身子朝了木研身边贴近,忙又询道:“那么逢笕现下里在何处?娇儿又在何处?”
木研道:“他们两个都是大半日的水米不沾牙了,都已经去疱屋近一个时辰了,估计这会儿子还在疱屋。”
向茹默忙忙的就要往疱屋赶:“我可是得速速过去,不然别的这小子又离开了,可是好不容易见了人影。”
向茹雪察言观色,一双杏眼闪动着狡黠的光,再加上身材过于矮小,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二十岁的人。
她看起来极为认真:“三妹妹,让二姐我也一道过去瞧瞧逢笕吧,想办法劝说他一下也是好的,他这个样子二姐也很是忧心。”
向茹雪挽起向茹默的手,两个人便是朝了疱屋的方向行去,木研干着急却是不能离开半步,她要等在这里,还有寻找郑逢笕的盐工会不定时的从各处赶回来。
却是在路上,向茹默碰到了郑逢笕跟苑娇,看到了他们两个,向茹默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郑逢笕看起来比前几日又瘦了,细看下去,黝黑的一张脸有些脱皮,在灼灼午后阳光的耀射下,愈发的明显。
向茹默口中满是关切:“逢笕,你可是清癯了不少,想是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郑逢笕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眼下里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被向茹默的话说的只站下了脚步,将头扭到一边,苑娇也是别过头去,不欲理会向茹默。
向茹默也不着恼,反而心里愈发的有一种隐忧,她太是明白逢笕这个性子,有什么事情都不说,统统都憋在心里,她也真怕总这样有朝一日在憋出个好歹儿的来。
向茹雪一双杏目注视了郑逢笕,她声音轻柔得如同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又极具魅惑,让人听到耳中无端感到心甜意洽,就连郑逢笕这么个极度冷漠的性子也不能抗拒。
“逢笕,可是要多用些膳食的,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吃不饱饭那可怎么成!”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几句话,可是被向茹雪说出来,就好似有了魔力,让人欲罢不能。
听了向茹雪说话,一贯沉默寡言的郑逢笕唇角竟是有了一丝极为难得的笑意,后又是开口道:“逢笕刚刚那顿饭吃得很饱。”
说完了这句话,郑逢笕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那么笑着说出来的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就是连向茹默也有些微微错愕,看来二姐的舌灿莲花还是有作用的,竟是让了惯常沉默寡言的郑逢笕开口了。
郑逢笕只觉血色上涌,说完话,一个转身便跑开了,只身朝了他所居的茅草屋方向而去了。
向茹雪只做不明就里的形容,摊开双臂看着向茹默。向茹默叹道:“他还说话了,看样子是没事了。”
旋即看了苑娇道:“逢笕心情不好要一个人静静,你怎地也跟着乱来,告诉我你是如何跟逢笕遇到一处的。”
苑娇心里早就不气了,在小叶榕树林的时候她便就后悔早上的冲动了,却是当着向茹雪一时抹不开面子,便就垂下头去不作言语。
向茹默抬眼看了西边的天空,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这么一折腾,这一日的光景就过去了。”
看了站在当场的向茹雪,今天可是没少走路,天儿又热,二姐也是累得不轻,她心疼道:“二姐,你先回茅草屋歇息吧,今儿就不必同默儿去草原盐场了。”
向茹雪一听,自然高兴,可嘴上却是作势道:“那可怎么成,原本今日就是要去草原盐场的。”
向茹默连连阻止道:“那可是不成的,默儿是做惯了这个活,路也走得惯了,默儿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明日我们在一道过去也是可以的。”
向茹雪摇头笑着,好似对向茹默无可奈何似的:“也罢、也罢,那二姐就听三妹妹的,不去便是了。”
苑娇嗫嚅着:“那娇儿也要跟三姐姐一道去草原盐场。”这一大上午没有见到向茹默,并且又是赌气离开的,苑娇心中早已恨透了自己千万遍,现下就恨不得要跟她的三姐姐常常都在一处。
向茹默嗔道:“你还是省省吧,你研姐姐顶着大日头在大青石旁等一天了,现下许是还有没回来的盐工,你去陪陪她。”
苑娇吐了吐舌头,旋即撇嘴极不情愿的:“那好吧,娇儿遵命。”
向茹默戳了她一指头:“快些去吧,就知道贫嘴。”
待到向茹默跟苑娇都离开,这里就只剩向茹雪一个人了,静谧得耳畔只有风拂过,偶有两声蝉喙于叶底。
她在路边找了块石头,静静坐下去。
也就是须臾,就只听周遭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她也不回头,只道:“是谁在这里?”
郑逢笕极为艰难的迈着步子出来,每走一步脚都蹭着地,头更是低垂下去,脸红到了耳根,一语不发。
向茹雪用帕子轻轻点沾了几下唇角:“原是逢笕,不是回茅草屋休息了吗?”
郑逢笕心里总放不下向茹雪,回去躺在榻上想让自己睡觉,好好的养一养精神,晚上好去东岸卤井做活计。
自己都好些天没有好生做活计了,虽说对三姐儿心中有点难以名状的怨怼,可今日跟苑娇的一番对话,也使他明白了不少,哥哥的死或许真的愿不上任何人。
并且哥哥若是还在,看到自己整日里浑浑噩噩度日,恐怕也不会同意的,现下里唯独好生休息,好生吃饭,方可以有好的体力继续做一名合格的盐工。
可越是这样逼着自己睡觉,还就越是睡不着了,索性就起来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不觉间竟是走到了这里。
向茹雪何等狡黠,又是何尝不知他的这点小心思,只故作闲闲道:“睡不着的时候,出来坐坐也好。”
向茹雪双目微睐,笑意吟吟的:“逢笕,你刚刚吃的什么膳食哦?你喜欢吃什么可以同雪儿讲,雪儿的手艺也还是可以的,并且有什么事情我们共同面对。”
向茹雪只是短短几句话,对郑逢笕的触动却是极大,他禁不住于心中暗暗感叹,二姐儿可是比三姐儿要温文和善得多啊!
向茹雪一双星目微睐,面上更是含了几分似是而非的娇俏,半半垂首,微微抬目看着郑逢笕。
郑逢笕哪里受过这个,只觉得浑身发软到不能自制,更是有种热血沸腾之感直往头顶上涌,羞得一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向茹雪只作不觉,抬手轻轻捋着鬓边一缕黑亮顺滑的秀发,将秀发缠绕成一缕顺滑的圆圈,还有淡淡芬馥的澡豆香气隐隐传出。
那一缕墨黑柔顺衬得她白皙面颊愈加白皙细腻,而墨黑秀发则是愈发墨黑亮泽,向家的女人无论是肤质还是发质都是特别的好。
她玩弄着垂下来的碎发,也不看着郑逢笕,只笑意吟吟的:“逢笕,你倒是坐下来呀,不然也往树荫底下一站么!”
她抬眸看了郑逢笕:“只站在那里那么大的毒太阳可仔细着晒坏喽。”
郑逢笕被她这双含情脉脉的杏眼注视得浑身禁不住一个哆嗦,差点站立不稳,只觉得头顶轰鸣作响,只觉有上百只蚊蝇于头顶盘旋。
郑逢笕只觉哪里不对,就想要马上离开这里,可脚下却是半点都迈不开步,径自是朝了向茹雪那里一步步行过去,在向茹雪旁边不足三尺处站定了身。
郑逢笕一时木立当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头顶充,血,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向茹雪只作不觉:“这才好嘛,树荫底下还阴凉些,逢笕也不至于那么热。”看了他的颈间蜿蜒而下的汗水,递过去了一个鲛绡帕子到他手上:“瞧瞧你这出的汗,擦拭一下吧。”
杏黄色的帕子握在郑逢笕手中,就觉得手中无比温暖,小太阳一般,心中的暖意更是无以复加,竟是痴怔怔忘了擦汗。
向茹雪娇娇一笑:“逢笕,怎地呆住了,坐下去,擦擦汗水才好,仔细着树荫下的风将汗吹干可就不好了。”
郑逢笕这才想起来,坐下0身去,用帕子擦拭了脸上、脖颈间的汗水,而后手中还是紧紧攥着那一方帕子。
向茹雪看在眼里,却只作不觉,她似闲闲道:“逢笕,你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菜,雪儿可是会烹饪的哦。”
“想吃什么,说给雪儿听,雪儿都会满足你的。”向茹雪言辞恳切的:“或者说逢笕你喜欢吃的,雪儿饶是不会做,还是可以学习着做的。”
她身子前倾,离得郑逢笕又近了些,一双妙目灼灼看着郑逢笕,口中笑意更甚:“只要说给雪儿听便好。”
他就觉得怎地还有这么好的一个人,竟是给自己如此温暖,从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一个女人这么对过他。
郑逢笕面颊上热辣滚烫,他一个粗劣的盐工,如何被主家这般待过,因为身份有别,本能的想要离得向茹雪远些,浑身却是若同粘住了般,丝毫动弹不得。
向茹雪缓缓道:“逢笕,你也不要有做它想。”向茹雪面上笑意渐渐凝固,神情中蕴上了一抹凉寒,一双妙目水润润的,尤要渗出珠泪来:“雪儿不曾有半分他意。”
向茹雪似叹非叹的欲言又止,半晌方幽幽而道:“雪儿的情况看似同逢笕不同,实则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可以感同身受到逢笕的不易于苦楚。”
郑逢笕纳罕看了向茹雪,隔着不足三尺的距离,看得竟是那般真切,郑逢笕心里一阵砰砰乱跳,向茹雪是主家,怎会感受到自己的不易呢?!
向茹雪觑了郑逢笕的神色,面上淡淡颔首:“其实说来,雪儿倒是连逢笕的境遇都不如呢。”
说着竟是嘤嘤啜泣起来,羸弱的身子在哭泣声中似一片晚秋的阑风伏雨中枝头摇摇欲坠一片孤叶。
看得郑逢笕心头不由得一阵绞痛,这么弱小娇滴的一个女孩子哭成这个样子,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不然不可能的,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向茹雪用手背抹着眼中不断流淌出的珠泪,自顾自旁无一人般的:“从打家父不幸病故,雪儿便被作威作福的大姐撵出府邸,而今在三妹这里……”
她似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的抹着不断涌出来的珠泪,看得郑逢笕心都碎了,这么好的一个人,谁让她受苦谁就是在作孽!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向茹雪终是长长叹了一声,就似再受不了那么大的委屈般开了口。
那样子就像是若说了便是怕别人听见,可不说又要将自己憋死,但她还是选择让自己憋死的形容,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还要苟且偷生,看着人的脸色过日子。”
她将脸扭到了一边,以手掩唇:“不过是图个苟活罢了!”
她的声音确实小,可又怎能逃得过一心想要了解她苦衷郑逢笕的耳朵呢,郑逢笕双手骨节攥得泛白,这定然是三姐儿给雪儿受气了!
见了她瘦小的身影坐在树荫下,愈发生出更多对她的怜悯之意,饶是受了这么大的气,竟是还不想说出来,还要维护着她的三妹妹,可见这个人有多善解人意,有多与人为善!
郑逢笕黝黑的面膛上有着不虞的愤愤,满面更是有着对向茹雪的担忧,男人保护看起来娇小羸弱的女孩子本就是天性。
向茹雪再明白不过男人这样的心绪了,自己简简单单使了个美人计,这傻小子便就昏昏然不知所何了。
瞥着郑逢笕的神色,她明白的是,郑逢笕这个傻小子这是着道儿了,可她不明白的是,这傻小子怎这么容易便就听信于自己了!这心思也忒过单纯了。
郑逢笕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略细的眉于眉心处皱成了一个死疙瘩,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过了好大一会儿子功夫,方笃定开口,声音中有着无坚不摧的力量:“想不到雪儿也个苦命的人儿,以后逢笕愿意保护雪儿!”
说出了这一番话,更是全部气血都涌到了脸上,一张黝黑的脸中透出充满血生猪肝的深紫色。
他又觉难堪不已,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齿痕,直欲渗出血来,自己只是个最底层的盐工,怎地还能说出要保护主家的话来呢,这也太过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