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忧心忡忡:“逢笕兄弟,怎么回事,说给齐玄听听。”
齐庶拾掇干净了地面上洒落的汤饼,亦是凑过来:“是呀,逢笕哥,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块出出主意。”
不由得又是满面担忧:“一个人憋在心里,齐庶真是怕逢笕哥你憋坏了。”
两位盐工兄弟虽没有豪言壮语,可质朴朴的语言却胜过万分言语,郑逢笕生生落下泪来。
齐玄跟齐庶更是心中不安:“逢笕兄弟,你可是怎么了,只流泪,不说话,我们两个是真的害怕,不安啊!”
郑逢笕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刻竟是含泪而道:“齐玄、齐庶两兄弟,我郑逢笕这一生没有流过泪,可为着我哥哥这个事情,我郑逢笕是怎地也抑制不住感情了。”
齐玄、齐庶互相看了一眼,郑逢笕看来是万分想念他的哥哥了,联想起他们两兄弟也是相依为命,做着盐工活计,若是有一日哪一个先离开人世,剩下的那一个岂不也同逢笕这般恓惶可怜嘛。
齐玄颤声而道:“逢笕兄弟,齐玄知道,你是想念你的哥哥了,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想开点吧,太过于思念,只会把你的身体也给拖垮。”
齐庶亦是点头道:“逢笕哥,我哥哥说的对,逢时哥离开了,我们心里也很是难过,可逢笕哥你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了。”
说着齐庶亦是动容不已,他定定的看着郑逢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好似一个不小心,一个大喘气的功夫,郑逢笕都会消失不见。
齐庶一个人于心里偷偷想着,若是有一日逢笕哥真的是有个好歹儿的来,那么自己的伤心可是不啻于自己的亲哥哥出事了。
口中却又是故作轻松:“逢笕哥,你也就别想那么多了,齐庶叫人给你再煮个汤饼来,还用豕肉跟菌菇做汤头,可好。”
郑逢笕茫然摇头:“不吃了,我是什么都吃不下的。”
忽而的,他冷然开口道:“思量了许久,逢笕还是决定将这事跟你们两个说说。”
齐玄、齐庶忙忙而道:“是什么事情?”
郑逢笕含恨而道:“其实我哥哥的死是看起来是穆慈章带人做的,然实则是跟一个人有关系的。”
齐玄、齐庶诧异不已,几乎是同声而道:“是谁?!”
郑逢笕面上气血上涌,他咬牙道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向——茹——默——”
那两名盐工生生被吓得朝后退去,齐玄道:“三姐儿,那断是不可能的!三姐儿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何会做出伤害逢时大哥的事情,齐玄断是不信的。”
齐庶亦是摇头道:“逢笕哥,你是听谁出得此言的,三姐儿恁好的一个人,怎地会伤害逢时大哥,并且逢时大哥也是盐场的顶梁柱啊,三姐儿又怎会伤及于他!”
郑逢时冷声一哼,像他这样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人,最是心里有着自己的主意,更何况他现下里已经完全被向茹雪所蛊惑,怎地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半句意见。
郑逢笕幽幽而道:“这个是错不了的,当初穆慈章带人在草原盐场要处置哥哥的时候,向茹默是知道这件事的,可她却是跟着她的情人,故意的躲在小叶榕树林深处快活。”
齐玄缓缓摇着头道:“断不可能,三姐儿可不是那样的人。”
郑逢笕痴痴而笑:“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那是你们都看错了。”
郑逢笕双目赤红,犹如充,血,他豁然起身,犹如变了一个人,跟他平日里的端的完全不同,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郑逢笕了。
他道:“你们是不知道啊!她当初是知道我哥哥在草原盐场有了急事的,她却只顾着她自己风流快活,便是风流快活在哪里不好,还偏偏躲到了小叶榕树林深处,李想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郑逢笕双手攥握成拳,指尖都泛出了极大的白色:“可李想走了那么多的路,最后在小叶榕树林深处找到了她,能不耽搁时间嘛,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来不及了。”
郑逢笕目呲欲裂,却是生生忍着还欲要落下的珠泪:“当她假惺惺去了草原盐场的时候,哥哥——就已经——就已经”
郑逢笕说不下去了,只是喘着极大的粗气,声音听起来像一头公牛。
齐庶不解道:“可是听说那个时候三姐儿是在小叶榕树外面的呀?!”
齐玄眯起眼睛来:“里面跟外面有什么分别嘛,该当带领大家做活计的时候,却是去了小叶榕树深处,这本就不是什么令人称道的事情。”
作为盐工,齐玄第一次对向茹默的印象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不知是何故,之前他还不信郑逢笕的话,可越是听下去,他便越是赞同郑逢笕的说法,许是同为兄弟两个都在一个宁厂做盐工的缘故吧。
齐庶还是摇头道:“可不管怎么说,齐庶却是不信三姐儿会故意躲着不救逢时大哥的。”齐庶面色无比郑重:“三姐儿是个好人!这一点毋容置疑!”
齐玄哼声而道:“你呀,就是个小孩儿的心性,哪一日里你大哥我也像逢时大哥一样被人害死,那样你才能相信,是吗?!”
齐玄被抢白的不再敢说话,大尚朝崇尚尊兄重长,若是家里没有了父亲,那么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齐玄气呼呼坐到了地上的小杌子上:“我也早就看那个什么郡王不顺眼了,一个堂堂的郡王,整日里混迹于盐场,真的不晓得要搞哪样。”
郑逢笕站在原处,眼里有着冷冽得让人发寒的目光,跟从前的他完全是判若两人,他更加紧的握了拳头。
茅草屋内有着良久的沉默,齐玄道:“逢笕兄弟,你有何打算?”
郑逢笕心里好似翻腾着千百风浪,他想怎么样,定然是不能伤害三姐儿的,因为哥哥曾经交代过他,对三姐儿要忠心,是三姐儿给了他们两兄弟一条出路。
他曾经也将这话放在心上,可如今时过境迁,毕竟今日不同于昨,但他还是要听哥哥的话,不能伤害三姐儿。
忽明忽暗的烛火里,经过深思熟虑,郑逢笕轻声出口而道:“出路便只有一个,那么就是离开沧澜谷底,离开这个伤心地。”
烛火将郑逢笕黝黑的脸庞映得愈发油亮,整张脸又是像一尊雕像般刚毅,一双眼睛凝神看着前方,一副势不可挡的气势。
茅草屋内只有须臾的沉默,但却好似过了好久,齐玄沉声而道:“逢笕兄弟,我们两兄弟一直跟着你学习熬煮盐卤,如今你要离开,我齐玄也跟你一道出去,离开这里,你去哪里兄弟我便是跟到哪一处。”
郑逢笕看着他,很是不可思议,他只想着一个人走,从不曾想着要带走谁,齐玄这么一说他倒是唬了一跳。
烛光中,齐玄的脸色无比郑重,他喟然道:“逢笕兄弟,我们兄弟的感情自是不必说的,你走了,我们哥俩在这待着还有什么意思了。”
他看了郑逢笕,神色愈发凝重:“逢笕兄弟,如今你大哥也已离世,若是不嫌弃我跟我二弟齐庶,我们三个可以结拜异姓兄弟,以后我们兄弟三个常在一搭。”
齐玄说得恳切,郑逢笕心中极为感动,他却是忧心忡忡的:“我们三个结拜倒是好,可我这一离开,也不知要流落至何方,你们两兄弟又何必跟着我出去受苦!”
齐玄微微笑着摇头道:“逢笕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我齐玄最看重的就是兄弟之情,更何况我们兄弟有着制盐技术,到哪里还不做个盐工。”
旋即,齐玄看了外面的天色,一轮明月高悬,几枚星子烁烁,便是道:“逢笕兄弟,我们三个何不到门口就地跪下,一个头磕到地上,以天地日月为鉴,就此结为异姓兄弟。”
郑逢笕道:“我却是没意见的,只是苦了你们两兄弟了,要离开这个稳定的地方,跟着我出去重新开始了。”
只齐庶却是道:“可是三姐儿对我们那般好,我们怎可以这么就离开了,齐庶总是觉得心里不忍。”
齐玄摇头苦笑不已:“齐庶啊齐庶,怎么你就是醒悟不过来呢,逢笕兄弟的大哥是怎么死的?主家想害死你一个盐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齐玄越说越气:“是不是只有等到你眼睁睁看着我死了,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那个时候你对着我的尸体哭也是没有任何作用了!”
齐庶被说的将信将疑,他喃喃的:“可是三姐儿对我们真的很好啊,齐庶还真是没见过这样好的主家。”
齐庶抬起头来,径直看着齐玄:“并且三姐儿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又不是不知道逢时大哥对盐场的重要性!”
齐玄摇头道:“逢笕兄弟,我这个弟弟就是拗呢,怎么也说不通他,看谁都像好人。”他苦叹一声:“就是没吃过亏儿啊!”
齐庶垂下头去,自己低声念叨着,反正齐庶是不相信三姐儿知道逢时大哥死而不出手相救的!
可大尚朝就是这样一个朝代,以兄长为尊,齐庶是不好反驳兄长的话,总之自己在哪里都是干活吃饭,跟着大哥走到哪便就算哪吧,只要跟着哥哥在一处就是好的。
于是这三个人结拜了异姓兄弟,趁着更深的夜色,便是坐在了茅草屋内,规划了明日的行程。
齐玄又是道:“其实我们也可以问问其他的盐工兄弟,有想走的,可以一并同我们离开。”齐玄本就小的眼睛一眯起来就更成一条缝了:“若是人多,我们可以自己开凿盐井,也省得终生给人家做苦工了。”
郑逢笕思量半晌,方道:“我们只带想离开的盐工,不去动摇本是稳定的不想走的人。”
齐玄同郑逢笕一击掌:“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齐玄看了牖户外,夜色愈深,正是头夜下工的盐工回茅草屋休息之际:“齐玄这就出去,找了那些盐工过来,想走的跟我们走,想留的便是继续留下来。”
召集了一群下头夜的盐工过来,齐玄将情况同他们说明,并说自己出去也想单独开凿盐井,并许了他们极高的工钱,竟是有近乎一半的盐工决定要跟他们离开。
这些盐工里有的是相信了齐玄的话,但更多的则是贪图于齐玄许下的工钱。
齐玄同郑逢笕商量,说要走的话就趁着这深深的夜幕离开,若是腾到明日天明,一下子离开的盐工过多,事情恐怕还不那么好办呢。
郑逢笕眼瞧着聚了这么多的人,耳中又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嗡然作响,一时间只觉有些懵懵然,怎地一下子就要带走这么多的盐工。
他这功夫虽说有些懵,可头脑却是比昨儿个跟向茹雪在一处的时候清醒过来很多,昨日同向茹雪在一处,就闻着有股子奇异的香,只觉头脑晕乎乎竟都不似自己的了。
他很是忧心,若是这么多的盐工都跟着自己走了,那么三姐儿这盐场可以怎么得以维系呢?!
有了这个想法,一时间他自己亦很是不解,按照向茹雪的说法,自己应该恨透了三姐儿才对呀,可怎地还会这般为她着想呢。
齐玄开怀不已,欢喜道:“逢笕兄弟,你觉得怎么样,这些兄弟们可都是要跟着咱们一道走的。”
郑逢笕万没承想事情会闹到这个份儿上,原本只打算自己一个人离开也就是了!
但毕竟异姓兄弟也拜了,此刻再说什么打退堂鼓的话来,定然是不可行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样也好,大家回去拾掇下东西吧。”
齐玄重重:“唉!”了声:“逢笕兄弟,这就大可不必了,带上随身的银两就可以了,至于那些铺盖卷背了做什么,还怪沉的。”
郑逢笕被说得一时语塞,也只得由齐玄他们去了。
一群盐工与其说是在郑逢笕的带领下,莫不如说是在齐玄的带领下,借着夜幕的掩盖,离开了沧澜谷底。
待到日头升起来,各个盐场的盐工都不够数的时候,向茹默才在一名想跟着郑逢笕他们走,后来又逃回来的盐工絮絮的话语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么一下子走了近乎二百名的盐工,等于是走掉了一个班次的盐工,这下子宁厂盐场的活计一下子便就没办法正常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