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雪一双眉黛微微凝蹙,眼中有欲落未落的盈盈珠泪,只痴痴看着郑逢笕,看起来更显出不胜凉风的娇羞。
郑逢笕顿觉自身的责任感更重,他信誓旦旦的:“雪儿,若是你不嫌弃,有什么事情可以跟逢笕说。”
说完了这话,就连郑逢笕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不善言辞的一个人,竟是在主家面前说出了如此的话语来。
可不知为了什么,只要一看到向茹雪娇娇滴滴、柔弱不胜凉风的娇羞,便就由内而外的生出了一股子保护欲来。
向茹雪脉脉含情,对他娇娇柔柔道了声感谢,郑逢笕更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日暮渐渐低垂,晚霞的余晖慢慢变淡,天顶上青蓝色的云层渐渐覆过了丹色的霞,天色渐渐黑了上来。
看着向茹雪一副欲言又止、似含了无限委屈的形容,郑逢笕愈发忧心不已:“雪儿,又什么事情又是不能对逢笕说的呢?”
向茹雪却只是摇着头,似有着无限苦衷。
继而的抬眼看了郑逢笕,微黑的夜色中,郑逢笕也在注视着她,就连郑逢笕也不知自己怎会来了这么大的勇气。
眼下的他就好似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道干活,不言不语的小盐工了,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能保护小女人的大男人。
“说吧,雪儿,逢时为您做主。”
向茹雪终是低声一叹:“逢笕呀,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呢,我自己怎么都好,什么样我都能忍得。”
郑逢笕更是纳罕不已:“那雪儿可是要说什么?!”
向茹雪低低一叹:“雪儿原本要说的是——关于——逢笕你的事情!”
郑逢笕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的事情?!”旋即轻嗤一声:“逢笕能有什么事情,左不过孤身一人,便是连亲哥哥也都弃世而去了!”
郑逢笕痴痴的,双臂摊开来仰天而道:“如今就只剩下逢笕一个人,还哪里来得什么事情啊!”
向茹雪凄楚一笑,在暗夜里听起来尤显凄楚悲鸣:“逢笕,雪儿要说的,正是关于你唯一的哥哥的事情!”
郑逢笕身子犹自一震,从打他哥哥死后,他最怕最不敢触及的便是哥哥的事情,如今偶听得向茹雪开口说出关于哥哥的事情,一时间只觉有五雷轰顶。
向茹雪淡淡摇头,只做出万般无奈之态:“算了,逢笕,有些事情知道还是不如不知道的好。”
她泫而未落的珠泪终是一大颗的落了下来:“逢笕,我怕你知道后心里会受不了,甚至于会——”
向茹雪像是说不下去了般:“怀疑人生!”
“并且——并且——对我三妹妹也是有不利的!”
郑逢笕心绪万分不宁,他差点就要流下泪来:“雪儿,你怎地这般善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别人,考虑那个女人!”
郑逢笕行至了向茹雪身侧,半跪于地:“雪儿,你不要再忍了,求求你告诉逢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向茹雪欲言又止——
向茹默的茅草屋内,烛火已经旺旺的燃起来了,她们三个围坐在小方木桌前,其乐融融的吃着语嫣汤。
今番郑逢笕找到了,并且向茹默的草原盐场开凿盐井进展得很是顺利,所以木研做了语嫣汤来喝,以示庆贺。
夜色渐深,却是不见向茹雪的茅草屋里有烛光映出,向茹默不放心她,遂便就打发了木研去她所居的茅草屋看下端的。
向茹默忧心道:“二姐这是睡去了?还是说屋子里没有蜡烛了,若是没睡便是唤了她过来一道用语嫣汤,今番这语嫣汤做得格外的香滑呢。”
木研应声去了,茅草屋里只留下向茹默跟苑娇两个,烛火的光映得她们两个的脸上愈发的莹亮亮的。
苑娇以小银汤匙一下下搅拌着语嫣汤,也没大心思去喝:“三姐姐,二姐儿那样的人不值得您那般对她的。”
她微微别过头来,对了向茹默:“依娇儿来看,二姐儿那屋没有掌灯,不过是她贪睡而已,就她那样的人,若是没有了蜡烛,早就跟三姐姐您来要了!”
向茹默亦是用亮亮的小银汤匙一下下推动着烫金描画白瓷碗盏中白腻细润的语嫣汤,舀上来半匙缓缓喝下:“瞧瞧你呀,一口一个‘她那样的人!’”
向茹默缓缓而道:“二姐儿是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可如今我看她也是有要改正的心,怎地能不拉她一把!”
她抬眸看了门当口,都这么久了,不仅二姐儿没来,便是连木研也都不回来了,这是怎地了?!
再等上一会儿子吧,许是二姐真的睡了,木研还没有叫开门吧。
向茹默续道:“二姐被大姐撵出了正府,在正府遑论说是立足之地了,便是连容身都是不能够了。”
她苦笑一声:“若是来投奔于我,我再跟大姐那般,容不得她,那二姐断是没有容身之处了。”
烛火呼呼燃得正旺,茅草屋里被照得明亮亮的,一应家什物件俱是放着泽泽亮光,烛火爆出一朵大大的烛花来,向茹默用取了小银剪刀减掉了一段烛芯。
向茹默含笑道:“更何况,宁厂这里也是向府的,自然也是有二姐儿的一席之地。”
苑娇不解:“可是正府不是更有二姐儿的容身之地嘛,怎地大姐还不让二姐在家里住?!”
向茹默道:“大姐不讲道理,我们也跟着学?!”
苑娇抱怨:“可对待二姐那样的人娇儿看是讲不通道理的。”
向茹默缓缓摇头而道:“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姊妹,如何能那么计较,总归是要留给人一条活路的,不然总不能让二姐她沦落街头去吧。”
静阒阒的茅草屋外,一丁点动静也无,向茹默站起身来,朝了门边而去:“倒是你研姐姐怎地还不回来,一个没找回来,我再弄丢一个!”
向茹默推开茅草屋的房门,一股夏夜的凉风倏然而进,将整间茅草屋灌得凉爽起来。
她道:“我还是出去找找看吧,坐在屋子里我也是放心不下。”
刚出了茅草屋的门,便是碰到了急着往回转的木研。
向茹默瞧着只她一个,淡淡询道:“怎地,二姐可是睡下去了?”
问得急,问出口向茹默才发现木研的面色极为不对劲,遂便又道:“可是二姐有什么不好?”
说着一壁就要朝了向茹雪所居的茅草屋动身,被木研生生拦下。
她愤懑道了声:“小姐!”
旋即才感到不对劲,压低声音:“小姐,回屋木研同您细说。”
借着盈盈烛火,木研的脸上有着极为难看的神情:“小姐,不瞒您说,刚刚木研去了二姐儿所居的茅草屋,哪料屋里根本就没有人。”
苑娇气呼呼的:“娇儿就说那个二姐她不会那么安分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向茹默道:“你说的是二姐睡下了,又没说她出去了,好不好!”
苑娇撇撇嘴巴:“那还不都一样!”
木研想必是渴极了,遂便就端起小方木桌上自己刚刚喝过的那一盏语嫣汤,喝了一大口下去。
这神色方缓过来了些,续道:“小姐,你猜二姐儿她在哪里?!”
向茹默道:“天色都这般光景了,她还能去哪里?”
木研愤愤的:“奴婢见二姐儿没在她的茅草屋,想着直接告知小姐一声,再做定夺,这大晚上的她能去了何处。”
木研幽幽的又是续道:“可奴婢又一想径直打扰小姐您,你又该忧心了,不如自己先顺着这条小路往前寻着找找看。”
苑娇道:“然后就看到了二姐儿是吗?”
木研颔首道:“奴婢看到二姐儿跟逢笕在树荫的那边坐着。”
苑娇惊诧得很:“研姐姐,你说什么,都这么晚了,二姐儿竟是跟逢笕坐在树荫下?!”她转眸又看了向茹默:“三姐姐,这件事情好是蹊跷啊!”
木研满面忧虑,亦是道:“是呀,木研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儿,逢笕又是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可是看起来他们两个聊得极为热乎。”
苑娇即刻询道:“那么他们两个都谈论了什么?”
木研摇头道:“那谁能听得清楚哦,毕竟离得远,就只听得窃窃私语的,好像是说什么关于郑逢时大哥的事情。”
向茹默之前一直都没当成一回事情,聊聊天、叙叙话也是说得过去的,可一旦听得了这话,遂便就有些不解。
苑娇不由得道:“谈及郑逢时,并且在这么个大晚上的?!他们两个要做什么?!”
木研亦是疑惑不已,看了向茹默:“所以三姐儿,木研也很有奇怪呢,何故这大晚上的,两个人聚在一处谈论逢时哥呢。”
苑娇愤愤不已:“这么晚了,又是躲在树影里,定然不会是说什么好事了。”
向茹默心里也存了疑虑,稍作思量,淡淡道:“也不要疑心生暗鬼了,杯弓蛇影的,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的。”
她道:“既是知道了二姐儿无事,我们也便就放心了。”对了仍旧有些怔怔的木研跟苑娇道:“好了啦,我们回屋睡觉去了。”
苑娇摇头道:“哎呀!三姐姐,您的心可真大,竟是还敢回屋睡觉,能睡得着吗?!”
向茹默淡然一笑:“都这么晚了,不睡觉,难道还跑去跟他们一块聊天叙话呀。”
躺倒了床榻上,向茹默却是睡得不安稳了,她心思纯良,倒是没有想过向茹雪会更郑逢笕说什么,只是更加忧心郑逢笕了,能对不太熟悉的向茹雪谈及哥哥郑逢时,可见他的心里得有多少的压抑。
深深的夜色之下,郑逢笕没有半点想离开的意思,越说心中越是愤然:“原来我哥哥的死却是跟向茹默有关系!逢笕当真是没有怀疑错呢。”
向茹雪觑着神色:“说的正是,就遑论逢笕你了,便是雪儿我初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亦是好大的不信。”
她睇了眼郑逢笕,摇头叹息:“可不信也是不顶用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啊!”
她眼中莹然有光,似泪:“雪儿倒是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因为现实毕竟太过于残酷。”
她倏然起身:“好了,逢笕,雪儿知道的也就都告诉于你了,时辰都已经这么晚了,雪儿也要回去歇下了。”
郑逢笕满面凝重:“逢笕真当是要好生谢谢雪儿,不然唯恐这辈子都要蒙在鼓里了。”
郑逢笕带着满腔的怒气,回到了他所居的茅草屋,齐玄、齐庶两兄弟跟郑逢笕住在一间茅草屋。
他们三个平日里关系处得极好,见到了郑逢笕回来,齐庶方呼出一口气来:“逢笕哥,你可是回来了,我跟哥哥都要急坏了,知道你回到咱们谷底了,却是没有回来咱们的茅草屋,我们两个干等你也不回来。”
郑逢笕满腔都是怒气,怨怼之情,根本就没有心思说话,只是随意答了句话,便就躺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齐玄、齐庶两兄弟忙过来,到他床榻边,齐玄道:“逢笕兄弟,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青铜簋里还给你留的汤饼,你吃些再睡也好。”
齐庶亦是道:“逢笕哥,这汤饼可好吃了,用大豕肉做的卤子,还有新鲜的菌菇,鲜亮得很。”
郑逢笕只道:“不吃了,只想睡觉。”
齐玄索性将给郑逢笕留的汤饼端了过来,又多掌了两颗明烛来:“逢笕兄弟,你吃些吧,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吃些东西再睡,会舒服点儿。”
郑逢笕气呼呼坐起身子,一不小心却是将手边的青铜簋打翻在地,汤饼洒得到处都是:“都说了,不吃、不吃的了,你们两个没完没了的。”
齐玄却是不恼,他深知郑逢笕的性子,从不曾跟他们急过眼,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心里对郑逢笕愈加的心疼不已。
齐玄跟齐庶两兄弟就是一同在谷底做盐工的,他很是能体会到郑逢时两兄弟的感情,那可是一种捆绑在一起,拆也拆不开的关系。
那关系就像天上的雨,下到了地面上,汇聚到了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