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锦的哭泣声高一下低一下的传出来,那哭声嘤嘤的夹裹在嗓子眼里放不出来,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童。
一直捧着千叶玉玲珑来喝的苑霜噗的笑出声来,壶中香茗以被她喝干,唯独手中还余下半盏,这半晌她什么也不理,只顾着吃茶。
她平日里没少受苑锦口头上的气,今番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捡了一乐,旋即微微别过头去,低低念叨:“让你逞能,一通叭叭的胡诌,以为谁都跟我苑霜似的好摆弄呢,今番被人推了活该呢。”
苑冰怒不可遏:“小死丫头,你又给我找事,都这样了你还添乱!”
她这么说着,一壁就试图将苑锦从地上拉起来,可越这么着,苑锦身子却越是往回缩,就连手也试图从苑冰的手掌中抽回,一味的不想起来。
苑冰怒视还纹丝不动坐在小杌子上捧着茶盏的苑霜:“你是死人啊!三妹被推倒了,你还装着看不见啊!”
见苑霜依旧执执拗拗的,苑冰火气腾就蹿了起来,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眉心突突的跳:“苑霜你这个死倒,过来跟我一起拽三妹起来!”
苑霜这才害怕了,急急放下手中茶盏,她力气却是大,一个人就将委顿于地的不想起来的苑锦拽了起来。
其实向茹雪才多大点劲儿,小杌子又低矮,此番摔下去原本是没多痛的,只是她心里堵着气,饶是被强拉着拽起来了,眼睛仍不住瞄着向茹芸,指望着向茹芸再度斥责向茹雪。
向茹芸当然更是借势了,她对了向茹雪怒目而道:“老二,大姐我也仁至义尽了,你吃里扒外本就罪不可赦,而今番又将你锦妹推到在地。”
向茹芸口吻凌厉得犹如寒风刮在刀锋上,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森森寒意来:“父亲不在了,做大姐的我有义务教育你。”
她一字一顿的:“向茹雪,今日做大姐的我给你一天时间,但是我不能让你看到向府明日的太阳。”
向茹雪整个人傻掉了般,这是要撵我走了!终究还是说出口了,任我向茹雪如何的伏低做小,都也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了!
她索性也就撕破脸皮:“向茹芸,你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无非就是仰仗着父亲给了你一个长女来投胎,不然你有什么?!”
她定定看着向茹芸:“论制盐术你跟默儿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不!你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竟是还开凿出了毒盐井来,吃死了人后,竟是不思悔改,还想方设法嫁祸于人!”
她抬手指着向茹芸:“你才是向府最大的祸害!整日里就只知道仗势欺人,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头给了你,七年了,你竟是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她嗤声一笑:“还真当是白白传了呢!”
向茹芸的恼怒至无以复加,一阵强似一阵的大口大口的喘,息,木玢忙忙的拿了绣栀子花荷包来,放到向茹芸鼻子下面,向茹芸嗅了几下,方缓解过来些。
苑冰也忙忙凑到跟前:“大姐儿,您可仔细着自己的身子,被那起子奸佞小人气坏了可多不值当!”
她最怕人提及孩子,而今向茹雪竟是直接揭人伤疤,让她怎能不心中恨意陡升,声音颤颤的:“向茹雪,我还仁慈的给你一日的时间让你拾掇东西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向茹芸恨不能将向茹雪千刀万剐:“你现在就给我离开向府,立刻、马上、须臾都不能再等了!”
向茹雪也知这一世的姐妹亲情也就如此了,是好不了了,遂便就又道:“雪儿走不走的倒是不打紧呢!”
她掩唇一笑,幽幽而道:“便是雪儿走了,大姐您这该生不出孩子也是生不出孩子的,您还是少动点气,好生保养着自己的身子为上,若不然您这身子气坏了,可就是天神老子也帮不了你呢!”
向茹芸已经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木玢拿着荷包放到她的鼻子下面,向茹芸已经有了几分昏聩,更是连嗅那荷包的力气也无了。
苑冰瞪起一双铜铃般大眼睛,对着向茹雪灼灼而视:“我们大姐儿即便再没有孩子,也是向府长女,我们也是功德锦帛继承人,也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她上前行了两步,愈发恨恨道:“不像有些人,连个招婿的机会都没有,现下里更是连府邸都没得住了,不知要流落到何处落脚呢。”
苑锦缓缓摇着头,亦是道:“可不是,口口声声我们这些异姓人,可偏生得我们这些异姓人还可以住在同姓人的府邸呢,你这个同姓人还当真是不如我们这些个异姓人了呢。”
向茹雪对着苑锦冷然而道:“看来刚刚雪儿推你推得轻了呢,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抬起手来:“要不要再试试!”
苑锦微微将脚步朝了苑冰身后移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这也当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呢!”
向茹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集芳斋内室,只一阵轻狂的笑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听不到了。
苑冰蹙眉看着她的背影:“这个二丫头,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是说出那般的浑话来。”
向茹芸坐在罗汉榻上,觑着神色静静道:“苑冰,你出去给我看着她,即刻就让她离开向府,一丁点的东西也休要让她带了出去。”
苑冰挺直了脊背,铜铃般大眼睛圆睁,义正言辞的:“那可不,苑冰这就去看着她,这样的人休想带出半样东西出府!”
说着,就疾步的行了出去,饶是在房间里,也被她带起一阵风来,木玢亦是道:“奴婢也跟了苑冰出去看下,二姐儿那个人鬼精灵得很,可别让她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向茹芸唇角微微牵动,手指攥得泛出阵阵白意:“还是你想的周到,被她气得大姐儿我竟是都忘记掉了这个茬儿,别说了,你速速跟了苑冰出去。”
苑锦手心中攥着帕子,轻移莲步行过来:“大姐儿呀,您别跟那个二姐儿一般见识她就是个讨巧卖乖什么都不懂的,您可是要好生保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呢。”
旋即露出几分笑意来:“我们这群小的,可还要仰仗着您呢。”
向茹雪别看个子小,可脚步行得却是极快,又是抄了近路,不多时便是愤愤回到了倚霜斋,坐在榻子上气得呼呼直喘。
木沂亦是垂手站在一旁,不住的抹着眼泪:“这可如何是好,小姐走了,那么木沂可怎么办,也断不能在府上待得下去了。”
向茹雪压得满腔的怒意瞬间转移到她的身上:“你主子我都这样了,你不说关心也就罢了,还考虑到你的今后,要你这样的奴仆何用?!”
旋即,向茹雪双目赤红,对了木沂愤愤道:“跪下!”
木沂一贯害怕胆怯着向茹雪,被她这么一说,被吓得浑身发抖,颤颤跪下去,声泪俱下的:“二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为二小姐忧心。”
她膝行至向茹雪身前,抱住她的双腿:“木沂当真只是忧心二小姐,二小姐去了哪里,只要不弃奴婢,奴婢定当是要跟随了小姐于一处的啊!”
向茹雪情绪稍霁:“这还算你是个懂事的。”她缓缓环视了这间住了二十年的屋子,一股心酸涌了上来:“木沂,你把是随身要穿的衫裙都拾掇出来吧,待会儿子我们就得动身了。”
木沂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知道府上是待不下去了,但不知道这么快就要走:“怎么,现下就拾掇?”
向茹雪也做好了打算,既然府上容不下自己,那么就去宁厂,向茹默一贯最喜同情弱者了,去她那里也能讨条出路。
她呵道:“有什么好怕的,还能难为得没了活路不成,废物!”
木沂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是个最有主意不过的人了,她擦干了眼泪,默默的打开亮格柜,去拾掇向茹雪平日里喜欢穿的衣衫了。
向茹雪兀自起身,解下腰间的布帛帕子,拿在手里一步步行到三连闷户橱边上,打开妆奁,也不详看每一样都是什么,径直搂到了布帛中,来回系了个死结,算是将自己的首饰都带了个全。
陡然间,倚霜斋内室的门被猛的推开,露出了苑冰跟木玢两张骇人的面庞来。
就好似可抓到了什么重大把柄般,苑冰径自冲进了内室里,木玢唯恐落在后面,也奋勇朝前冲。
苑冰站在倚霜斋内室的正中央,一副可让我逮到了的形容,她也早盼着向茹雪有这一日呢,向寄北身死,向茹默那个傻丫头一味的就知道在宁厂干活,而最为难缠的向月光竟是也锒铛入狱,这可真是天佑她苑氏一族呢。
向府的同姓人走的走,死的死,都离开得差不多了,今后还不更得仰仗她们这些异姓的嘛!
苑冰一个思绪于头脑中闪过,邪佞的笑意便就泛上了唇边,说不定今后还可以将父母双亲从苦寒的燕北接过四季鸟语花香的巴郡来住。
她一双铜铃般大眼睛圆睁,煞有介事的:“我说向茹雪,你这是做什么,大姐儿让你即刻离开向府,你却是还赖在这里不肯离去,你这是忤逆大姐儿的话啊!”
木玢亦是道:“二姐儿还是马上离开吧,若不然您让奴婢回去不好交差!”
苑冰竟是连木玢也不以为然了,径自上前一步,一把抢过了向茹雪手中包好的首饰,见着从布帛中露出的首饰的灿灿金光,苑冰神色愈发兴奋,这些宝贝得值多少银子啊!
她将包好的首饰一下子揣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袖内,旋即又环视了倚霜斋,恨不能今晚也不回她那偏远的远香阁了,直接就睡在这里了。
这里的软衾锦榻,纱帘幔帐无一不对她充满了极大的诱惑,旋即更是拉长了一张脸,对了向茹雪咄咄逼人道:“祸害,还不赶紧离开,大姐儿下的命令你要当耳旁风嘛!”
木玢亦是上去抢夺木沂拾掇了一大半的衫裙,口中一壁还道:“木沂,你也莫怪于我,大姐儿的命令做奴婢的只有执行的份儿!”
木沂没承想木玢狠毒起来也是分毫不输她主子的,她含泪而道:“木玢,我们还是同乡呢,你就是连半分薄面也不肯与我讲?!”
木玢眉头在眉心处拧成一个疙瘩:“聒噪!都说了我也是奉命行事。”狠狠白了木沂一眼:“你能不能体谅体谅人!”
苑冰怒目圆睁,倒好似她吃了多大亏似的,亦是道:“木沂啊,这是你家主子咎由自取,要怪你就怪你家主子去吧!可是怪不得我们的!”
这些话给木沂抢白得腿一软,差不点倒下去,有多少话也只有生生咽回去了。
向茹雪跟木沂两个人身材羸弱,尤其向茹雪个子又小,哪里是凶神恶煞、丧心病狂的苑冰的对手。
少不得含泪退下,只带了木沂,两个人赤手空拳离开了生活了整整二十个年头的向府正府。
向府正府院落内高大的黄桷树依旧随风微动,摇出扑簌簌一地斑驳,可向府正府的人却是少了一半了。
大门口,一对青铜门灯,泛着润泽油亮光泽的朱红漆双开大门,以及大门上斑驳质朴的铜制门环,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可就要离去了。
向茹雪带着木沂,两个人站在向府正府的大门外,人我两忘,相顾无言,泪水顺着木沂的面颊无声滚落。
向茹雪一双杏目里含了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怨怼,她站在大门口,狠狠发誓,我可不像那个三丫头那么好答对,若是有朝一日给我缓过劲儿来,血债我要你们血来偿!
对了一直啜泣不停的木沂,她缓缓开口,淡淡道:“哭有什么用,还是在天黑前赶到向茹默那个傻丫头那里比较靠谱,说不定她会收留我们。”
向茹雪本机个子过于矮小,行短途的路程她倒是还可以,可若是走得远了,便是跟不上步伐了。
主仆两个行了一个余时辰,也还连个巫溪都没有出去,走得又是饿极了,便是在路边的一个小食摊上,用随身戴着的一副耳珰换了两碗汤饼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