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耳光
淼尘2020-01-19 16:542,582

  甄鸣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一个人,缓慢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贾之祎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走到甄震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以匍匐的姿态,跪在他面前,两臂垂在身侧。

  贾之祎皱起眉头。

  事有蹊跷。

   

  “警察,不许动!”

  刘彻带着人冲进屋去。

  “跑了?赶紧追!”

  原先用铁皮封死的窗户,如今大敞着,屋里什么人都没有。

  从窗户看出去,楼下的院子亦空空如也。

  绑匪早已顺着窗台及管道逃遁。

  甄鸣迟迟不肯开门,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供绑匪逃跑。

  从贾之祎进门擒住黎如海那一刻,绑匪就跑了。

  极有可能是甄鸣的意思。

  甄震想明白了,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毫不留情地,用尽全力地,狠狠打在甄鸣的左脸上。

  贾之祎阻拦不及,“甄爷!”

   

  晚了。

  五个指头悉数落在甄鸣苍白的小脸上。

  柔嫩白皙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贾之祎将她护在怀里,“甄爷,有话好好说!”

  他背对着甄震,低头去查看,“疼得厉害吗?”

  甄鸣靠在他怀里,身体在发抖。

  她没有哭。

  被欺负,被绑架,被打耳光,都没有哭。

  小姑娘的坚强超乎他的想象。

  他宁愿她放声大哭,也不想看见她强忍惧意直打哆嗦的样子。

  明明最讨厌女人的眼泪。

  甄鸣疼得缩了缩身体,贾之祎将她抱得更紧。

  “我在,没事了,我在。”

  他从不知道,语言可以温柔到这种地步。

  也从不知道,心可以疼到这种地步。

   

  甄鸣的嗓子干干的,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左眼甚至开始看不清东西。

  那一巴掌,绝对够狠。

   

  甄震颓然地随便坐在什么地方,满目疮痍。

  他老了,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鸣鸣,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百多名警察,不眠不休,通宵达旦查找你的下落。刘警官,整整三天没洗过一次澡,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他难道没有家吗?家里人难道没在等他吗?”

  “你的老板,为了要个地址,付出去两千多万的赎金。他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没处花了是怎么的?”

  “这么多年了,你始终觉得我亏欠了江月落,既然欠了,就该还,我不还,就由你来还,你是这么想的吧?那我问问你,那些警察,刘彻,还有他——”甄震指着贾之祎,“他们都欠你什么了?凭什么为你鞍前马后地服务,最后还要被你糊弄?”

  甄鸣只觉得呼吸困难。

  警察,刘彻,贾之祎。

  他们欠她的吗?

  不欠。

  根本不欠。

  指尖冰凉,落在贾之祎的手背上,被他反手握住。

  他的手很烫,与她的完全不同。

  “从小到大,你读书,我供你,你想读到什么学历,我就供你到什么学历。可我想不到,含辛茹苦,竟供出来个不辨是非的博士来。鸣鸣,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那本学位证书吗?”

  甄震的神情凝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人犯了罪,就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即便是没有文化的粗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你呢?你懂吗?”

  贾之祎听不下去了,“甄爷,够了!”

   

  甄震的话,实在太重。

  小姑娘在绑匪手上度过噩梦般的三天,即便有天大的过错,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舍不得。

   

  “爸爸!”

  总算发出一丝声音。

  甄鸣又叫了一声,“爸爸!”

  她总是“甄爷”长“甄爷”短,极少叫他“爸爸”。

  道歉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不敌甄震的一个耳光,她确实做错了。

  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她只想到江落月,想放过他,想助他跑路。

  她没有想过营救他的警察,也没有想过贾之祎,更没有想过甄爷。

  他们不舍昼夜,担惊受怕,到头来被她摆了一道。

  甄爷说得对。

  她的书,当真读到狗肚子里了。

  她不配做他的女儿,不配读博士,不配让所有人围着她团团转。

  她从未如此清醒过。

   

  刘彻带着人搜查了一大圈儿,一无所获。

  再度回到出租屋,甄鸣依然缩在贾之祎的怀里,红着眼睛,偶尔看一眼甄震,带着小心。

  刘彻疲倦至极,“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震一言不发,木桩子一样坐着。

  贾之祎轻轻捏着甄鸣的手,“鸣鸣。”

  鸣鸣。

  他第一次这么唤她。

  每个人都叫她“鸣鸣”,却没有一声“鸣鸣”,叫得如此低沉,如此悦耳。

  身上暖和了许多,连带声音都大了不少。

  甄鸣鼓足勇气,“他……绑匪名叫江月落,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

  刘彻不敢置信。

  贾之祎也愣住。

  甄鸣竟然有个哥哥?

  她不是独生女吗?

  “江月落?”刘彻悄悄瞄了一眼甄震,“你……亲哥哥?”

  “对,亲哥哥。”甄鸣的声音沙哑,“他……是个赌徒。”

   

  甄鸣刚一出生,甄震就离婚了。

  襁褓中的女儿,归了甄震。

  五岁的长子,则归了妻子。

  劳燕分飞。

  甄震带着甄鸣北上,远赴俄罗斯,天寒地冻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市。

  甄月落改名江月落,随母亲定居宁波。

  甄鸣在五岁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妈妈,她更不知道,自己不但有妈妈,还有个哥哥。

  直到前妻去世,甄震被迫携甄鸣奔丧,兄妹两个,才有了第一次见面。

  从那一天起,“哥哥”这个词,深深扎根于幼小的甄鸣心中。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她从未忘记过江月落。

  尽管她们从不来往。

  本科毕业前夕,甄鸣接到一通来自母亲娘家的电话。

  说是母亲的娘家,但甄鸣连外婆的语言都听不懂——甄鸣的母亲,也是江月落的母亲,原本是苏州人。

  外公早已过世,外婆罹患重病,老人家想在临终之前,见一见甄鸣。

  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论外婆一家在甄震的婚姻中到底充当过什么样的角色,终归是甄鸣的至亲。

  甄鸣瞒着甄震,悄悄去了一趟苏州。

  明知甄震会生气,她还是去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

  江月落,是她的血亲。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他。

  彼时的江月落,已经成长为远近闻名的市井无赖。

  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继承了外公全部家产的舅舅舅妈,毫不客气地将他扫地出门。

  甄鸣听闻往事,觉得异常难过。

  江月落自幼无父,十岁丧母,被外公外婆接回苏州之后,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没人喜欢他,也没人关心他。

  他是他们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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