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眸子一亮，顺着声音看去。
顾常乐顾老兄不知何时已跑到了假山旁边，和霍关霍师兄凑到了一起。
她就说方才在说正事之时，为何霍师兄那么安静，而顾常乐也一直没有说话。
原来他压根就没坐在亭旁。
再朝旁边一看。
谭叶倒也在，可是早就靠着红柱睡了不知几个轮回。
但想想也是，谭叶不过只是跟着他们出来，与长松书院并无关联，自然也就没有兴趣听他们的话，于是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顾常乐身上。
谁知这一转眼，却正好瞧见顾常乐只手掐着霍师兄的脖子。
霍师兄吓得一动不敢动，他睁大眼睛，张着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尊不会动的木雕。
秦书儿紧忙跑到旁边说道：“顾郎，你这是在作甚？”
然而跑到跟前，却发现顾常乐其实并非在掐他，而是在用拇指一点点地丈量着霍关脖子上的那一道陈旧伤痕。
秦书儿见状，这才稍稍松口气，也放慢了脚步，不由埋怨：“顾郎，你那动作着实吓人，霍师兄原本就糟了那些伤，自然是害怕的，还是少碰为妙。”
果然，见到秦书儿，霍关迅速跳开，直接闪避到了秦书儿身后，然后像个小孩子似的探出半个头，紧张地盯着顾常乐。
顾常乐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抱歉道：“不好意思了，看着有些入迷……下次会注意。”
秦书儿一转，又接道：“对了顾郎，你刚才说还有什么新的蛛丝马迹，是什么意思？”
随着这句话，除了谭叶之外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走到了顾常乐的身边。
顾常乐自怀中掏出一份被他几乎揉烂的卷宗交递给秦书儿：“看看就知道了。”
秦书儿小心接过：“这难道就是……”
“我去县衙帮着孟旬破案的报酬。”顾常乐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目光却落在了封面的两个字上，眼底添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秦书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上面写着“闵清”二字。
再仔细看看，忽然觉得这份卷宗有几分眼熟。
“这份卷宗，还有这字……都好像很熟悉。”秦书儿喃喃自语，然后迅速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快速翻开卷宗看里面的内容。
其上记载了一桩命案。
大概就是在讲，兵部麾下，一叫闵清之人，清晨时被发现被人抛尸于水渠中。
在这份卷宗上，还附上了闵清的尸格，也是寥寥几字，却至关重要。
“脖子上有一道干脆利索的伤痕，为致命伤。”秦书儿轻轻地念出口，“这么说来，这伤痕和霍师兄……还有我见过的庞五死法差不多。”思忖，猛抬眸看向顾常乐，“难道闵清之死也与朱尧有关？”拧眉不解，“可……为何？”
“闵清平日与人无怨无仇，更与这朱尧没有半分关联，自是不会平白无故死于非命。”顾常乐从怀中掏出一根早就存好的枯草，叼在嘴上用力的咬了两下，“难怪孟旬一直压着这件事，也难怪这家伙建议我来投靠秦小娘子……”哼笑了一声，“事情，好像变得有点意思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顾常乐的眼底再没平日玩笑的样子，不加掩饰地渗透出了一抹利刃般的冰冷寒气。
而在场所有人也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与此同时，霍关也缓过劲儿来，重新在旁边甩起胳膊，再次扮作蝴蝶飞舞。
他癫狂地笑着，肆意地喊着，然后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绕着他们每一个人转圈。
那微微干裂的唇中，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
尖声喊出两个字：“帕子！帕子……帕子！帕子！”
……
秦书儿已经近两年没有梦到三年前的事了，就像是刻意地想要将最痛苦的回忆封存心底。但是这一夜，她不光梦见了，这个梦还变得前所未有地长，长到好像恍惚间又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发生的那个时间。
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说起来，这个梦好像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开始点。
只是依稀在耳畔又听到了书院里爽朗的笑声，白衣学子们结伴同行前往格物堂，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忧虑，有的，只有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再一转，就像是被石头打散的水中月，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第一个丢进去的，是一颗叫郭鹏举的石头。
那是她的师弟，虽然与她交往不深，却也有过相处美好的时光……只可惜，再次见到他时，他已与她天人相隔，而她，也成了杀害他的嫌犯。
那段时光所生出的画面，很快又被第二颗石头打散，是一颗名叫庞武的石头。
说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人，还做了一手难吃的饭，藏书阁的案子正是他一手筹谋，郭师弟也是被他所杀。
而这个画面，紧跟着又被第三颗石头打散，一颗名叫马孙的石头。
她对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只是记得在藏书阁案子结束之后，才从孟旬那里得知有关这个人的事。她倒也是感谢他的，若非是他胸口那只刻着长松的箭，她或许一生都无法与孟旬相遇。
再说回那桩有关马孙的案子，除了孟旬告知的事之外，她还隐隐记得些曾在京兆府无意间听到的只字片语，说是当初这个叫马孙的人好像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最后又进展得如何了，她就全然不知了。
所以于她来说，这也算是一桩悬案，未曾得知谜底。
最后一颗石头，便是长松书院的大火，也是她最不想梦见的那个画面。
人就是这样，梦见美好的东西时总会知道它只是个梦。
而梦见刻骨的东西时，它却真实到让你恐惧。
至今在这个梦中，她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师兄师弟们痛苦的叫声、哭泣声，因惊吓而不断发抖的那些身影，还有那些倒在地上，完全无法叫醒的人。
最后，就是庄左还有山长。
秦书儿慢慢醒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双清亮的眼底，似乎还燃着那夜烧毁一切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