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历城有这样一个传说,总有人会知道你心中的恨,然后为你递上屠戮的刀。这便是地狱道。”黄沛顿了顿,“历城人不少知道它的,传说要在入夜后在西面永镇门的门边,以血写下自己的名字,便会有人来寻。有人好奇,去写过,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便觉这是传言,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在黔灵死后,就觉得反正也没甚可失去的,便前往一试,不料真的等来了。”
黄沛稍稍有些后怕地攥了下满是茧子的手指。
“那日我正在睡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门外,从窗子里只能看到这个人大致的轮廓,头上应该是戴着一个兽形面具。他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便走了,没过几日,我就在房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教授的方法,以及阅后即焚的叮嘱……事情发生后,我有去过一次永镇门,但是这个人就再没出现过了。”
秦书儿和孟旬碰了下目光。
难道这个“地狱道”的人……也会格物?
秦书儿皱眉深思,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
随着黄沛交待了案件的全部过程,恶童案终于彻底结束了。
有关恶童传闻和乔家背后的那些事儿,一时间成为了整个历城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真凶被抓,诡计当众被揭穿,原来一切都是人为,而非鬼邪作祟?
在这种悄然蔓延起来的质疑下,才几天时间便告破恶童案的历城县衙,顿时成了历城新星,百姓对县衙的态度逐渐开始发生改变。除了开始陆续登门求助的县民之外,一些原本就看不惯仙缘阁作风的年轻人亦纷纷响应了原本无人问津的招募书,各个都穿上了衙役的衣裳。
县衙的情况,明显比刚来时好转了许多。
唯独奇怪的是,被孟旬委派出去的顾常乐还是不见踪影,每每秦书儿问及,孟旬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在啊,一直在”这几个神叨叨的字。
不过秦书儿倒也没心情去探究这些,摆在自己头上的很多事还尚未解决,于是闷头回去继续修理她的相风鸟了。
但秦书儿却忘记了,在整件事里,还有一个尾巴没有解决。
就在案子告破后的两日,那尾巴便自己找上了门。
这一日,县衙正是一片宁谧时光。
秦书儿在房中专心修着相风鸟,而郑恒则在旁边睡着午觉。
呼噜声此起彼伏,本就十分干扰秦书儿,她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保持专注,打算一气呵成,谁知却被县衙外的一阵巨响打断。
秦书儿手上力道一歪,“咔嚓”一下,直接相风鸟的翅膀生生折了下来。
郑恒亦是被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又栽在了地上,嘴上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有鬼没有鬼……”
然后一回头就看见了捏着一片翅膀,脸色阴沉的秦书儿,简直比鬼还可怕。
“大中午的,谁这么无聊!”
秦书儿将翅膀往案上一拍,扯开矮椅,怒气冲冲的赶往县衙门口。
刚一跨出门槛儿,便见地上一片狼藉,武器架断裂,兵器也都倒得满处都是。
秦书儿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身看着那碎裂的兵器架。
之前孟旬就说,她的那一贯钱里是包含了维修县衙物件服务的。
兵器架自然也是由她负责,而现在碎成这副模样,鬼知道要熬几个通宵?!
秦书儿青筋又加了一层。
只见吕宗正带着一种仙徒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而吕宗本人还在满脸无赖的玩着县衙鼓槌,悠哉哉说道:“叫你们明府出来,我要问话……”
话没说完,吕宗只觉衣服上一紧,跟着眼前视线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狠狠的跌在了青石板上。
“哎呦!!”
吕宗疼的大呼一声,白袍上蹭满了灰,鼻头也被撞了个红。
其余仙徒见状,皆是一惊,大喊着“吕护法”三个字,快速跑去将他扶起。
吕宗一瘸一拐的站起,瞪圆了眼睛指着秦书儿:“你、你、你竟敢——”
秦书儿横着眼睛,掸掸手,故作惊讶道:“哎?这不是吕护法吗?”然后立刻上前走了几步,摆出一副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啊!看到外面一片狼藉,还以为是来了什么狗鼠之辈……没看清便动了手,吕护法海涵!”
虽说是道歉,但语气却爽快的很,眉眼带着几分笑,最后敷衍地抱了个拳。
“你、你分明是故意的!”吕宗气的浑身直颤。
见秦书儿上前半步,他又立刻带着仙徒迅速往后撤了半步:“你要作甚!”
秦书儿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弯身,在地上捡起了一女子秘穿的红诃子递给吕宗:“您掉的,收好。”
周围仙徒纷纷咳嗽,避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吕宗脸一红,迅速夺过塞回怀里。
他刚要对秦书儿出手,就听不远处传来低低沉沉,浑厚又好听的声音。
“我们县衙里的这位一向就是这样的性子,并不是针对护法,请护法见谅。若是做了什么过火的事,孟某代他赔罪。”
话说间,那抹白檀香气已逐渐逼近。
随着这抹香气,几名年轻的衙役在县衙门口站坐一排。
高如山瞪着眼睛,单手握住大刀,倒还真有几分威武雄壮的样子。
吕宗没想到,几日不见,县衙气势倒是起来不少。
他多少有些顾忌,遂又将原本要伸向秦书儿的手收了回去,径自掸了掸衣衫,昂首看着孟旬说道:“本护法一向心胸宽广,既然明府亲自向本护法道歉了,本护法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
他特别强调了“道歉”二字,显然是想给自己挽面儿,然后一转,再次大摇大摆的正对孟旬,说道:“但本护法也没那闲情与明府攀谈,本护法就说一句……把人交出来!”
秦书儿插了一嘴:“县衙怎会有你要找的人!”
“当然有!”吕宗立即说道,“就是那天夜里袭击我们仙缘阁的刺客!”大声接道,“本护法已经挨家挨户搜遍历城,没有入户检搜查的,就只有县衙了!肯定是你们藏起来的!”
孟旬嘴角微扬:“吕护法是在质问本官,窝藏刺客?”
孟旬上前半步,沉下一抹寒凛。
高如山带着几名衙役阔步来到孟旬身后。
阴影压来,几名瘦瘦小小的仙徒迅速向后退了半步。
吕宗也是一慌。
在他心里,这不是个很好欺负的县令吗,怎此刻好像变了一个人。
吕宗悄悄吞咽了些唾液,掩饰紧张,后努力撑着脖子继续说道:“明府不是说仙缘阁和县衙需要合作吗?如今……刺客还没有抓到……自然历城治安也好不到哪去,还请明府行个方便……”顿顿,“我们也是怕,怕歹人潜入县衙,对明府不利。”
“这么说,本官不就明白了吗?”孟旬略略扬起手指,做了个手势,高如山便带着几名衙役也褪去,“那就尽快去找吧。”
孟旬说完,挪开半步。
吕宗这才吐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有些警惕的小心看了孟旬一眼,然后对身边仙徒说:“进去搜!”见孟旬又稍稍抬眸斜了他一眼,立刻改口,“进去……找……”
说完,速速带人进入县衙。
但在进去的一刻,吕宗马上变脸,意有所指地对旁边仙徒说:“去吧……好好找。”
那仙徒应声,他悄然看了眼外面的县衙众人,然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秦书儿不禁上前来到孟旬身边:“怎么都觉得这个吕宗来者不善……就让他们进去搜,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孟旬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说道:“总有这么一天的……若是不让他们好好找一找,早晚会滚成更大的借口,且看着便好。”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吕宗的狐疑之声:“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孟旬眉眼微挑,像是准备看场好戏似的,丢下“去看看”三字,便同身边人一同来到了吕宗所在的那间房。
那是在县衙后院儿的一片老旧房屋,因为尚未来得及修缮,所以四处铺满灰尘,墙上的漆色也是一块接一块,块块皆不同。
吕宗和几位仙徒正在最大的那间房里正疯狂翻找着什么。
一名白衣仙徒跟在旁边,脸色煞白,亦是跟着不断翻箱倒柜,口中还委屈的说着:“不对呀,东西就是放在这儿了!我真的、真的放了呀!”
“放了你倒是给我找出来呀!”吕宗暴跳如雷,满脸是汗。
秦书儿和孟旬走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秦书儿还真是打心底生了几分佩服。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陷害人陷害得如此光明正大的,不禁哼笑一声。
听到这一声,众仙徒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一见孟旬带人来了,顿时都捂着嘴开始咳嗽,一边儿咳还一边儿朝两边儿看着。
吕宗和那找东西的仙徒听到这阵咳嗽声,立刻回身掩饰。
吕宗心虚道:“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