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只觉身心莫名遭受了一记重击。
或许因为平时这个男人太过恶劣，以至于让她忘记了他的这副皮囊对她来说有多致命。
她明知孟旬是故意如此，心还是忍不住狂跳。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
然而秦书儿终究是个死要面子之人，就算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面上却仍是岿然不动。仅仅长吸一口气，无波无澜地说道：“我秦书儿向来云淡风轻，看破俗世，别以为用那种俗招能逼我就范！没用的。”
说话的同时，却已旋身弯腰，拉过手臂，奋力背起了孟旬。
“轻点，别碰了我。”孟旬轻笑一声，在秦书儿耳边提醒。
秦书儿已在心中唾骂自己“没出息”数十遍，哪还有心情与孟旬斗嘴，于是沉默着又是一包劲儿将孟旬整个压在自己的身上。
但因为秦书儿个子不高，多少有些费尽，于是孟旬也自己稍稍用了些力，用虚软的手臂搂住秦书儿。
他抱得很紧，以至于他那轻微的呼吸不断在秦书儿的脖颈旁游走。
云淡风轻的秦书儿顿时慌成一团：“你……你的脸，离我太近了！”
“既然你是学格物的，自然该知道，我若往后，会掉下去。”
孟旬又向前凑了凑，说话时低低浑厚的声音又在秦书儿耳畔不断缭绕。
秦书儿的整个耳根瞬间变得通红，只觉得孟旬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一并虚弱下去，索性闭上嘴，艰难挪着步子往前面走。
不久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秦书儿说得隐蔽角落。
秦书儿费力地将孟旬放在边上，然后就像是续了口命一样，立刻拉开和他的距离。
孟旬冷哼两声，随即收敛了欺负秦书儿的心情。
他动了动耳朵倾听，东面微微有风，西面则无声无响。
孟旬大致在脑中勾勒出了这片位置，确如秦书儿所言，是个藏身隐蔽的好地方。但这个位置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但凡被对方发现，就没有可逃的退路。
当然，就算是可攻可守的位置，对孟旬来说也不存在退路一说，因为以他的状况来说，根本没办法快速逃离。
秦书儿是在市井长大，必不会不知道这些，所以显然，她是为了他而断掉了自己的退路。
果不其然，安顿好他后，秦书儿蜷身坐下，整个人堵在风口：“你就安心休息吧，只要我在这儿，谁也甭想碰你一根汗毛。”
孟旬冷不丁扯了下嘴角。
自己明明还是只被人一拎就走的兔子，竟然还要保护他，若是让旁人听到，大抵会当个笑话听听。
孟旬依旧用着不轻不重的语气说道：“待会儿若是庞五追来，我毒还没解，你便赶紧找地方藏起来，或者干脆跪地求个饶，千万别出来再说甚帮助我，保护我，等事情过了，赶紧离开，对你来说，这是上上之策。”
“那可不行。”秦书儿斩钉截铁回道，“首先，我秦书儿膝下有黄金，绝不给人下跪。若真有这么一天，我所求之事，必是我搭上性命也要做之事。我所求之人，必是我秦书儿打心底最信任的人。庞五算个屁！其次，我并不觉得你说得这是上上策。”
孟旬长眸微抬：“这么浅显的事你都想不透，到底是如何在市井活下来的？听好，我死了，庞五便不可能有人质，也就逃脱不了，而凶手抓住了，你便可以脱罪了。”
“你让我以你做诱饵脱罪？”秦书儿愕然，愈发生怒，“孟旬，你在羞辱我？”
“生死面前，讲甚规则？而且对你来说，我死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从此没人再掣肘你，你还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孟旬哼笑一声，“再说，在你心里，我还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佞，为民除害，正好还做把世人眼中的英雄。”
秦书儿一阵无语，但一转，又品出孟旬话中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默了默，说道：“我自长安最污秽之地出生，受人践踏，被人唾骂，即便这般，我也仍旧想活。台端高官厚禄，受人敬仰，不会是……想要求死吧？”
孟旬眸子忽的一颤，薄唇微启，又紧闭。
本就无焦点的黑眸，此时更无半点光彩。
须臾，他笑了一声，轻蔑的，嘲讽的，又带了几分冰冷。
“既说我是奸佞，何以会求死？我难道不是应该为了活命，让他人去死吗？”
秦书儿又发出一声微叹，认真思索起来：“我秦书儿有一说一。说句实话，在我看来，你确实手段卑劣了些，为人恶劣了些，处事狡猾了些……”
孟旬皱眉，刚要开口，便听秦书儿又接了一句。
“但我觉得，你骨子里和其他奸佞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总之，我不想让你死。如果你死了，我应该会有一点点难过的。”
孟旬先怔了下，随后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笑：“你会为我难过？你怎不说还要为我立碑哭坟，守丧报仇？”
“这你可别赖上我，我只管活着的时候，死了不管。立碑哭坟，守丧报仇，那是你家里人的事……”
“我没家人。”孟旬语气平淡得毫无波澜。
秦书儿顿了下，又问：“是因为你作风恶劣，所以被逐出家门了吗？”
孟旬唇瓣抿成一字型，静静垂了下眼睫：“全都死了。”
秦书儿再次怔住，有些无措，半天过去，只轻声道了句：“嗯，原来和我一样。”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孟旬突然挪了身子，直挺挺朝秦书儿这边倒来。
秦书儿吓了一跳，迅速接住孟旬。
“孟旬，你这是作甚……”秦书儿吓出一头冷汗。
孟旬显然是故意的，还往里凑凑，干脆让自己躺在秦书儿的怀里。
“你把我放在那里，硌着难受，靠着你，舒服些，恢复或许也会快点。”
秦书儿无语，这奸佞在这时候竟然还在乎舒不舒服。
最终，还是慢慢放平膝盖，轻轻拖着他的头，让他枕着自己。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的睡了。
周围忽然变得宁谧而沉静，只有呼吸声还在均匀地飘出。
秦书儿实在有些闲着无聊，便低头看睡着的孟旬。
此时的他睡得如同毫无防备的孩童，半点不像平日喜欢欺人为乐的奸佞。
——全都死了。
秦书儿想起方才孟旬的这句话。
心里不知为何揪疼了一下。
果然，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少会有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大概，孟旬也是如此。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眼底的灰暗，是否与他家里人有关？
无数的问题在秦书儿脑中轮番穿过，但终究想不出什么答案。
迟疑了半晌，她轻轻伸出手，想要碰触下他的脸。
谁知就在触及的一瞬，她的手却突然被孟旬抓住。
只见他慢慢抬开幽深长眸，用着深沉而冰冷的声音说道：“秦书儿，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