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有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身着锦衣华服站于高处。
他背对女子,也背对观者,正远望高山。
在他们中间,流淌着一条小溪。
女子站在这条小溪的对面低洼之地。
她深情地望着男子,伸着手,却无法触及到他。
怎么看这都是一幅有关男女情爱的画。
这幅画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它的风格十分割裂。
左侧女子乃用黑白两色点缀成水墨之状,右侧男子身上却是色彩斑斓,如梦似幻。
何文成解释道:“黔灵的画皆是情画,每一张画都有着一男一女,但她从不为这男子画脸,永远都是背对观者。”
这画倒有些奇了。
孟旬再怎么说也是身居高位,平日为自己送画者不在少数,他也赏了不少名画,然而并没觉得这张画与什么人的笔锋有相似之处,遂道:“外面人传黔灵模仿,不知仿的何人?”
“是洛阳一位叫云雾的画者。”何文成接着说道,“那位画者也是十分神秘,从不露面,所画之作也从不对外售卖,只是流传于民间,偶有人见过罢了。但是近年来,云雾也销声匿迹了,所以便再没人见过他的新画。但老实说,原本见过云雾画作之人就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也只是道听途说后便笃定黔灵模仿,但若有心……”
后面的话何文成没有接着说,意思却很明白了。
若有心想要让黔灵身败名裂,这无疑是最好的噱头。
这时何巧巧忍不住插了一句:“黔灵这个人心善耿直,还有几分死心眼儿,不可能偷人画作或者故意临摹!兴许教她之人就是云雾本人呢?再怎么说黔灵和云雾都出自洛阳,而云雾也是个神出鬼没的,没有甚不可能的吧。”
“这是黔灵说的?”孟旬问道,“在洛阳时,有人教授他画作?”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
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眸动了动。
就在他看画的同时,何巧巧接着说道:“那些流言蜚语传来之时,我也曾建议过,让她叫教她他画作之人站出来帮着解释,或者说出是谁教她的画作也行。可是黔灵怎也不说,像个闷葫芦似的,只知道把自己的心思往肚子里咽……”失笑,“我甚至都一度怀疑黔灵是否将我当作友人,心爱之人也不说,师承之人也不提……全身都是秘密。”
秦书儿随口说了一句:“这不可说的两人,若是同一个人呢?”
房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秦书儿。
何巧巧的眼睛瞪得最大,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秦书儿说的这种可能。
但她也是笑得最快的。
“那人身在洛阳,而黔灵所爱之人在历城,自然不会是同一个人。”
“黔灵会过来,另一个人就不会吗?”秦书儿又道。
何巧巧的脸色瞬间红通,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厉声说道:“你这矮子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我说甚你都要杠上一脚!”
秦书儿青筋顿起,亦揉着手指,上前半步直面何巧巧:“我那是就事论事!你有甚让我可杠的?”虎牙再次露出,“而且我再说一遍,我一点都不矮!”说着,还刻意挺高了一些。
两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最后被孟旬和何文成双双拦住,各自拉到自己的身边。
看这气氛再次被点燃,而想听的也都听得差不多了,孟旬便索性趁这个机会,准备告辞走人。
临走时,孟旬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何文成说道:“这幅画,可否先借本官一用?”
何文成立即将画作卷好,双手递给孟旬。
孟旬接过,拉起仍是一副小兽带攻的秦书儿双双朝外走。
中途又顿了顿,转眸看向何文成。
“对了,有句话想送给何行头……遮住眼睛,捂住耳朵,有时确是一种保全之法。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完,才拂袖离开。
何文成眸子微抬,保持着方才躬身目送的姿势好半天,而后才慢慢站直。
单只眼睛里,不知滑动着怎样的流光。
何巧巧也追了两步,最后停在院子中央。
眼中生了几分失落,目光一挪看向秦书儿,不禁撇嘴,恼怒地踱了两下脚。
……
另一面,孟旬带着秦书儿返回县衙。
一路上两人什么也没说,似乎都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待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孟旬却无暇用膳,一进门就立刻翻找出有关恶童案所有的文书、卷宗,并摊开之前记录的每一个人的时间线和背景开始研究。
不知不觉,已入深夜。
两个人分别坐在案几两侧,盯着那些卷宗好一会儿,孟旬终于开了口。
“秦书儿,恶童有没有可能是白天出来的?”他的目光滑过几人的时间线。
“白日?”秦书儿皱着眉,指尖儿在额头上来回摩挲了两下,“若是在白日,通常不会有灯火,可若是凶手就在房里,而且不靠影子便制造出恶童传闻,那岂不是公开站在了戴欢喜和乔明月的面前……着实……”
话说到这里,秦书儿突然收声。
一双清眸直直的看着孟旬。
“好像有一种方法……”秦书儿越想越出神,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而后想起什么,立刻在案几上寻找到赵衍绘制的乔明月和戴欢喜家中的现场图。
她一边看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当初自己进入到乔明月死亡现场时所看到的每一个细节。
记得当时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尘不染的榻下,以及乔明月惨烈的死状上,险些忘记了一个隐藏在边缘的、细小的线索,于是喃喃说了两个字:“窟窿……”
是啊,现场的窗子上,有好几个补丁和窟窿。
秦书儿愈发觉得头皮发麻,但紧跟着又皱起小脸,摇了摇头。
孟旬立即追问:“怎么?”
秦书儿凝声回答:“我确实想到了一种可以在白日看见恶童的可能,而且这个方法还不需要凶手在现场。但想要实施,有一点非常难办……”顿顿,“这个方法需要常人所不能短时间学会的一些事,稍有差池,便难以完成。而且还需要另一样东西来辅助。”
“什么东西?”孟旬问道。
秦书儿抄过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有些飞舞的字,而后轻轻叹了声气:“所以我说,这个方法或许比烛火还难以……”
“若条件都具备了呢?”孟旬反倒眼神一凝,只手拿起秦书儿写的那两个字,眼里划出了一抹厉光。
秦书儿便严肃起来:“若是都具备了,那么犯罪时间很可能改为辰时。”
“辰时?”孟旬神情再次一凝。他再次看向案几上铺着的每个人的时间线,每个人的背景,以及黔灵的那张画。
火光照入孟旬的眼底,略略拂过一抹寒凛。
“秦书儿,或许我们之前都错了,我们都掉进凶手勾勒的其他故事里了……”他身体稍稍前倾,一字一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恶童惩奸除恶个本子,而是一出,倾尽毕生之力复仇的故事。”
孟旬指尖轻轻的在黔灵画作上的某个地方点了三下。
秦书儿望着孟旬指腹所指之地,先还是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瞬间浑身一僵:“难道凶手是……”
孟旬对秦书儿略略点头,接着眸子一沉:“若真是他,那么这个故事很可能还没结束。”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高如山和张二刚刚巡视完,从房前经过。
高如山的大嗓门儿飘入房中。
“这帮崽子,真是忒气人了!那个姓吕的一大早上又在那里查黑衣人!还挨家挨户的查,真当自己是衙门的人了!他们要是敢来县衙搜人,看俺怎么把他们卷出去的!”
听见了这句话,孟旬几乎带跑的一把拉开门冲着外面的高如山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吕宗又出来搜那天刺客了?”声音一沉,“他带了几个人,还是将带去乔家做法的人全都带出去了?”
高如山被突然出现的孟旬吓得一激灵,愣了愣,急忙回答道:“您、您是说姓吕的吗?应、应该是人手不够,再加上那个混子一向好大喜功,应该是把所有人都带出来了……”
孟旬蹙眉,喃喃自语:“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在乔家……糟了。”孟旬脸色瞬间肃穆,厉声下令,“高如山,你现在迅速带着所有人,迅速跟我一起前往乔家!”
“乔家?”高如山一脸茫然,但反正自己也想不明白,抱拳吼道,“俺这就去!”
“我也去!”秦书儿也是个急性子,直接从房中跑出去追高如山。
孟旬亦是快步前行。
这时余光忽然瞥见被高如山吵醒、披着衣衫眯着眼睛溜达出来的郑恒。
“这是咋的了?出啥事儿了?一大清早……”
孟旬像是想起了什么,顿足,转而对郑恒说道:“郑郎,可否帮我做两件事?”
郑恒对孟旬如何都有几分忌惮的,如此被直视,本能地怯生生朝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硬挺着说道:“甚事?”顿顿,“而且,郑某是秦书儿的债主,又不是县衙之人……为何要……”
孟旬直接打断:“做好这件事,一贯钱!”
郑恒神情顿时一变,肃穆说道:“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