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和孟旬目光皆是一闪,迅速循声而去。
当两人跨入水神庙的门槛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缠着一身布料的顾常乐脸朝下横倒在地,他似乎是从旁边冲过来的,撞飞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在他的背上,仰面躺着谭小郎君。
小郎君该是从上面直接掉下来的,姿势没变,神情木讷,昏厥边缘。
“这是怎么了?谭小郎君……顾郎?”
秦书儿迅速垫脚赶去,将两个人分开。
顾常乐第一个反应,就是自丹田喷出一口气。
就觉得只差一点这口气就会变成血,可见谭叶这一下砸得他不轻。
顾常乐就像是一朝苍老了十岁,一边痛吟,一边咬着牙撑起晃悠悠的身子,恼怒而凶狠地瞪着安然无恙坐在旁边的谭叶。
“我早晚得死在你手上!”
谭叶似乎也有几分愧疚,难得态度好了一些:“我也是不能自已……但这事确实怪不得我。”
秦书儿没听明白两人的对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刚才出了什么问题?”
顾常乐气得不想说话。
只见谭叶微微颤抖着,一把抓住了秦书儿的胳膊,用着虚弱且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可能快死了,快帮我……”指了指自己脸,“洗脸!”
说完,真的翻了个白眼,气若游丝。
孟旬自打进门看见人砸人这一幕,似乎就已经推出了原委,始终抱着看戏的心情听两人“打情骂俏”,见两人消停了,这才饶有兴趣地问顾常乐:“你这是把什么东西涂到谭小郎君脸上了?”
顾常乐理直气壮地指了下外面:“大多是泥,但为了可以描画,加了点不同的颜色……”顿顿,干脆直说,“野兽的……那个。”又粗糙地挥挥手,“生死关头,无所谓的,而且也没那么糟糕,农田种菜,不也都用,只是味道大了点儿。”
顾郎一向无所谓,但是听到“那个”,几近昏厥的谭小郎君身体本能地再打了个激灵。
孟旬闻言,也稍稍皱了下眉,正经对秦书儿说:“还是洗洗吧,不然真要出人命了。”
秦书儿迅速搀扶起谭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东西从谭叶身上掉落,是个有些异域风情的小包。
孟旬走过去将其捡起,说道:“这是什么?”
这东西并不像谭叶所有。
谭叶瞄了一眼,借着游丝般的气息说道:“人来之前,在一个犄角处捡到的,觉得和身上这身还是搭配,便随手挂上了。”
这种在生死危机之时也要保持格调的坚持,确实很符合谭叶的一贯作风。
但关键是,这个水神庙为甚会有这样一个小包?
而且既然谭叶是在人来之前找到的,那必然不是山匪之物。
孟旬指尖翻转小包,思忖。
说起来,方才他还没有来得及搜索山神庙里面便被顾常乐和谭叶打断,或许这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尚未发现。
孟旬立刻追问:“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谭叶朝水神庙后一处带着尘土的布帘指了一下。
孟旬大步走去,将其掀开,竟看到了一张睡人的席子,其上还放着一些男子的随身之物。
“这里应该是曹大力祈雨期间临时搭建的下榻之处。”他喃语,又看向手上东西,“但……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个女子的小包?”
长河村的那些女子他大多也见过,好像并没有喜欢这种风格之物的人。
正思索着,手上小包却被另一人夺去。
顾常乐反反正正地端详片刻,看向孟旬:“我倒是好像见过这东西……”
孟旬眸子猛地一抬,连问三词:“何时?何地?何人?”
顾常乐将目光放回小包,沉吟,又将其在手上转了转:“在一个……长相不错,喜欢戏弄男子的女山匪身上。”稍用力,将小包扔回孟旬手上,“正好红花在外面搜山,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你若有话想问,我可以想办法将她带来。”
“刚刚才出来,你还撑得住?”孟旬假客套了一句。
顾常乐大笑两声,瞄了眼旁边正被秦书儿搀扶着,徐徐朝外挪步的谭叶。
“只要不带着他,我顾常乐,上天入地,没人能拦!”他就像是解脱了一样,满口痛快,一转,又有些纳闷,“说起来……这地方好像缺水来着,你们这是哪里来的水给小郎君洗脸?”
“哦。”孟旬随口作答,“就是……刚淹死了一个人的那池水。”
顾常乐做了一个缓慢的、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说道:“那这件事……就暂时不要告诉他了吧。”顿了顿,“他可能真的会一命呜呼。”
两人目光相碰,达成了一种善意的共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吗?
……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顾常乐真如他所说,顺利地从山寨里将苗晴带了过来。
她显然是受到了顾常乐的诓骗,当她发现来的地方竟然是水神庙时,黑黝黝的脸上顿生几分恼怒。
“你不是说到这边可以找到郎君吗?这里……”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始终背朝着水神庙,“这里怎么会有人?”
话音落下,余光忽然瞥见孟旬和秦书儿。
她蹙眉,又将目光落在那横躺在地上,正在闭目养神的谭叶身上。
“还真的在?!”苗晴大喜过望,一拍顾常乐的手臂,“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我就知道你不是叛徒!我现在就把人带走,等回去后,定会向红花寨主请命,说不定还能让你加入寨子!”话说着,声音微微一沉,又斜眸看向旁边人,“只是……他们是……”
秦书儿直白说道:“我们是在这边调查曹大力突然身亡的长河村之人。”
苗晴眸子猛地一抬。
原本就不太显血色的脸,经过了几轮阴云的变化,此刻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物件儿,勉强贴在这颗头颅之上。噙在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悄然咬了下唇,似乎添了几分不知名的焦灼。
但她仍试图掩饰,立刻干笑了两声说道:“原来如此……那你们继续吧,我得带着郎君先回了,不然寨主该等急了!”
苗晴边说着,边朝谭叶方向走去。
中途却被孟旬伸手拦住,垂眸看向已经挂回苗晴身边的异域小包。
这明显是顾常乐已经试探过的结果。
孟旬问道:“小娘子这包,很是特别。”
苗晴被这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这包……是我自己绣的,前两天不见了。”她扭头看看顾常乐,“幸好被他捡到,失而复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自己绣的,也就是说……独一无二?”
苗晴皱眉,略添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这包是我捡的,而不是他。”孟旬侧过身,朝水神庙方向微微抬了下颌,“就在里面,曹大力睡觉的地方。”
苗晴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孟旬。
不过一瞬间,整个人都警惕起来,终是也懒得再装了。
“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苗晴缓过劲来,悄然挪步,第一瞬间,目光捕捉到了孟旬缠着纱布的胳膊……突然出其不意伸手攻击,欲从他这里方向突破,谁知却被孟旬只手一挡,轻而易举地拦住。
苗晴立刻判断出了两人身手悬殊之大,低咒一声,扭头又想从顾常乐这个方向走,谁知与自己所想不同,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竟也轻而易举地将她挡回!
“你之前都是装的?既然你武功那么好,为什么……”苗晴忽然扭头看向平躺在地的谭叶,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你们本来就认识?”狠狠扭头再次看向顾常乐,“一开始就想把他掳走!”
“你要搞清楚,他本来就是我的,现在把他掳走的是你们。”顾常乐用着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或是看出苗晴紧绷的情绪,稍稍放缓了声音,“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更没想对你怎么样……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和曹大力,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曹大力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苗晴几乎是反射性地喊道:“怎么会与我有关!人我不要了,你给我走开!”言罢,四下看了两眼,接着就像是拼尽全力一样,攻向顾常乐。
顾常乐迅速回挡,眼神也骤然冷下,干脆正面迎击。
这回孟旬倒是不参与了,反正自己是“伤残”,环胸站在一旁看戏。
奈何戏还没看上几眼,那边就出了结果。
孟旬再次面对苗晴时,她已经被顾常乐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她坐在地上,气得双眼冒火,时不时就开口骂几句难听话。
半晌过去,苗晴骂累了,就像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了,耷拉着脑袋,不再出声。
“现在可以说了吧,曹大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旬复问。
苗晴脸上显出一丝抵触,背在后面的指尖儿下意识抠入布条。
倔强之后,终是放弃了,不情不愿地小声回答:“他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不利……而且我正经也失落了几日,若是我干的,我干吗这样?”
顾常乐知道,在这点上,苗晴并没说谎。
他和谭叶之所以能顺利逃脱,也是因为苗晴的心不在焉,无暇看管他们。
这么一想,时间倒是能对上的。
他稍稍朝孟旬点了下头。
孟旬便接道:“那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也很想知道,是谁杀了曹大力,不是吗?”
苗晴试图挪了挪身子,确认自己没办法弄开那绳子,咽了一会儿愤懑情绪,半晌才接道:“我可以说实话,反正也不是我干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扭身朝水神庙一抬下颌,“是它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