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这边已交锋了数个回合，疲惫急促的呼吸声正蔓延在整个暗道。
虽然秦书儿那张小脸儿仍旧摆着一副倔强无事的表情，但皮囊之下，已至极限。
秦书儿再不济也是出身市井，多少可以辨出对方出身。
以此人身手来看，他虽不是甚世间高人，但也绝非平凡小民，应该是个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专门从事靠人命混吃的行当。
为甚这样的人会杀一个名副其实的普通学子？
似乎有什么地方说不太通。
然此时境况却由不得秦书儿多想，方才被暂时击退的庞五早已缓过劲儿来。
他一把拔出扎入石缝里的刀，晃了下肩膀，继续朝秦书儿走来。
秦书儿用力吞咽了下口中快要溢出的血，硬生生地站起，想要继续迎击。
然而才刚刚站直，膝下一僵又跌跪回地，好不容易吞回去的血又呕了上来。
秦书儿死倔着紧闭双唇，但那血却自牙缝唇缝里挤出，染在她的唇上，像是涂了红。
庞五见状，脸上挂出狰狞笑意：“既然你已经不行了，何不留最后一口气，把孟旬所在之处告诉我，为甚要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命。”
秦书儿冷笑一声，抬头瞪着庞五：“你这种人……大概理解不了。”
庞五大笑出声：“人间便是炼狱，踩着别人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事！”庞五眼神一凝，将刀刃慢慢比划到秦书儿的脖颈上，“最后问一次，孟旬在哪儿？”
刀刃之下，一条血珠慢慢流出，顺着刀刃滑下，滴落在地。
“我也再说一次，我、不、知、道。”
秦书儿仰头望着他，刀面上映出了一双骤冷犀利的眸。
她的眸底没有半分惧意，反倒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平静到带着一丝小兽般的凶狠。
庞五对上这双眼，没由来的心口一颤。
他在长松书院确也住了些时日，虽然还未将所有人认全，但对书院的风云人物秦书儿还是知道不少的。
在他意识里，秦书儿就是个青涩且带着几分冲动的孩子，偶尔会叫嚣几句，但在习惯刀尖儿舔血的他的面前，这无疑就像是一只奶凶的猫儿，纵是叫的再厉害，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此刻，他突然生出了些惶恐，虽然眼神只是一瞬，他却感受到了一抹骨子里的狠劲儿。再加上方才与之对战时，这小丫头竟借用了火光之便，地形之利，明暗错位诸多歪门邪道的东西来对付他。
这不免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如果此时他真的让这只半大不大的幼兽活下去，经年之后，她手上这些看起来仅是小把戏的东西，或许会变成一种强而有力的优势，而她说不定也会成为让他们措手不及的强大敌人。
庞五虽然觉得这个错觉还是有些过于紧张，但却半点放松不下来。
半晌，他的眼神淡了下来，冰冷冷地看着秦书儿，而后像是要斩首一般，慢慢挥起长刀。
“我改变主意了。”庞五一字一句，“孟旬我自己找，至于你，还是先走一步吧。”
秦书儿虎牙紧紧咬着下齿，欲起身再与庞五搏命。
奈何她的身体已与意志脱离，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只是轻轻晃动。
但她并未低头或闭眼，反而用着更加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庞五。
刃已落下，带起了一阵凛凛寒风，拂动秦书儿的鬓角碎发。
这时一件衣袍突然朝庞五甩来！
庞五一怔，本能地抬刀朝那衣袍割去！
撕拉一声，衣袍自中间断开。
未料其后等着他的却是突如其来的袭击！
庞五再度扬刀格挡，但来人招招狠辣，每次都直攻要害。
庞五终于不敌，连退数步，终是呕出一口血跪倒了地上。
他用力捂着胸口，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蔓延出血丝：“孟旬……”
这一切来得都太过突然，秦书儿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庞五念这二字，方才斜睨看去。
且见来袭之人同样将双拳挡于面前，脚步朝后快腿几步来到秦书儿身边，猛力驻停！
那人慢慢将双臂拿下，逐渐映出了那张如画精致，又带着寒凛邪肆的脸庞。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质，除了孟旬还能有谁！
秦书儿心中一喜，他既然能走到这里，必是毒已大致褪去。
她就像是完成了某种承诺，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突然间断开，身子一垮，朝旁边倒去。
孟旬迅速伸手将她扶住，然后缓慢将秦书儿放靠在地上。
似是感觉到什么，他慢慢将手抽回，看去。
方才扶着秦书儿的那只手，无论是指尖儿还是指缝都布满了血色。
他又低下头看向秦书儿，火光之下的她气若游丝，小腿仍若有似无地轻颤着。
秦书儿似是注意到了孟旬目光，慢慢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腿，然后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来的真是时候，我差点就归西了。”
孟旬没笑，也没这正面回应这句话，而是冷冷丢下一句：“等着我。”
说完，他将染血的五指攥拳，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庞五。
登时间，整个地道都覆上一层无形冷霜，而这冷霜亦随着孟旬的愈发变快的脚步，如网一般快速笼向庞五。
庞五被这寒意压制，下意识快速朝后退着：“你、你的毒怎么解了！”
孟旬并未停步，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刀上，淡声道：“我的东西，你也配碰？”
庞五知道自己无法与孟旬硬拼，迅速换上一副善意面孔：“孟台端，我与你谈一笔交易，若是——”
庞五话没说完，孟旬加快了步子直接攻向庞五！
这一击让庞五措手不及，他只好迅速以长刀阻挡。
谁知就在同时，孟旬突然自腰下利索灵巧地抽出一把匕首，旋转着握在手上，然后非常精准地敲在了长刀最薄弱之处，刀面猛震，直接从庞五手上弹开，然后孟旬调转匕首尖端方向，再次攻向庞五！
庞五反射性伸手阻挡，掌心却被匕首狠狠扎穿！
但孟旬仍未停止，依旧在用力向前！
最后力道忽的一转，直接将庞五的这只手狠狠钉在了墙上！
一切似乎突然间静下来了。
空荡荡的暗道只剩下摇曳的火光及凄厉喊叫着的庞五。
“饶命，台端，饶命！我甘愿伏法！求求你别杀我，饶命啊！”
孟旬扔抓着那匕首，微微喘息，但双眸淡漠，没有半点表情。
“在你想杀了秦书儿的时候，可曾想过饶她一命？”
孟旬说完，突然间合住皓齿，狠攥匕首，将其扭了一周。
庞五再次大叫出声，浑身都因痛苦颤抖。
半晌，孟旬才慢慢将手松开，一步，两步，退后，用着冰冷无温的眼神望着庞五。
随后淡漠转身，重新走到了秦书儿身边，半蹲于她的身侧，稍微放软了表情。
“还活着吗？”他问。
秦书儿微启唇，努力呼吸着，然后撑着眼皮看向孟旬。
“还……有口气儿。”秦书儿干笑两声，突然咳嗽，唇上又染了血，“你还好吗？”
孟旬一如既往带了几分调侃地说道：“你不知道奸佞向来长命吗？”
秦书儿闻言，松了口气，但也更加虚弱，而后用着最后的气息，微笑说道：“幸好……我现在可背不动你了。”
孟旬微怔，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摸了下秦书儿的发：“辛苦了，小丫头。”
秦书儿慢慢闭上眼，靠着他的手，昏睡过去。
直到秦书儿真的睡着了，孟旬才将手收回，然后斜睨看向似还想拔匕首逃走的庞五。
四目相接，庞五浑身猛地一颤，一动也不敢动了。
……
与此同时，赵衍等人已从其他坊门进入了大安坊。
他们根据孟旬留下的线索，一路寻找着两人所在，终于赶到了这座废宅门口。
“台端会不会在里面？”其中一人问道。
赵衍抬头看向这座废宅，又看向地上有些打斗的痕迹。
“应该就在里面，进去看看！”
谁知几人尚未碰到大门，大门却自己慢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