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等人皆向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望着大门。
一阵微弱的烟尘被掀起。
且见孟旬横抱着秦书儿自内走出,怀中人儿面色苍白,深色的衣袍上到处都沾染着血痕,她像是已经昏睡过去,仅懒懒靠在孟旬身上,一动也不动弹。
“台端,秦小娘子……”
赵衍立即带着人朝前接应。
孟旬并没将秦书儿交给赵衍,开口便交待说道:“赵衍,你立即去一趟谭家请谭进大夫来一趟。另外……”
孟旬手腕猛地一晃,将跌跌撞撞的庞五从里面扯出。
庞五双手被长条碎布紧紧绑着,面色惨白,一脸惊恐。
“把这个人押回御史台。”孟旬声音微凛,接出六字,“我要……亲自审讯。”
……
黄昏时分,斜阳将长安城的天染上了一片灼热之色,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在蒸煮着天宝年的繁华景象。
孟旬稍加休整,而后片刻不停地朝御史台的审讯室赶去。
穿过回廊的时候,孟旬如同往常一样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尽管这条通往审讯室的路布置得极为精美,但依旧掩盖不住其通向罪恶的本质。
而且这条路铺的实在太长,长到令人窒息,必须得耐住性子,才能走到最后。
过了不知多久,孟旬终于到达了庞五所在的这间审讯室。
审讯室一如既往有些昏暗,四面无窗,只有烛火因孟旬的进入而左右摇曳。
庞五闷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不断搓动手上锁链,发出阵阵轻微声响。
直到火光被一抹清寒的身影所遮,他方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孟旬掀起下摆,坐在庞五对面。
庞五抬起阴冷的眼皮,似乎再也不需掩饰一样,露出一丝豺狼似的笑。
“想问什么就问吧,反正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他挺挺身子,一副破罐破摔之相。
孟旬正好也不愿多费口舌,稍稍扬起右手,迅速便有一小御史随在身侧,掏出一个簿子开始记录。
“杀人经过。”孟旬言简意赅地说道,“事无巨细的说。”
庞五像是在聊大天儿一样回答:“郭鹏举缺钱,我想赚钱,不谋而合,都想扮鬼从书院捞点油水,谁知小子贪得无厌,拿这事儿要挟我,最后没谈拢,于是我随手拿了个东西,给他杀了,本想把尸体搬到后面田里埋了,没想到前脚刚一走,后脚就撞上了那个姓秦的丫头,只好在外面吓唬了她一下。谁知这丫头自己是走了,却把巡夜给招来了,我也实在没了招,只好把东西扔进暗室,复原机关,趁着人来之前先走一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机关的?”孟旬双眼直逼庞五。
庞五愣了下,还是用吊儿郎当的语气回答:“郭鹏举告诉我的。他筹划了整件事情,然后来找我帮忙,说事后会与我分钱,我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倒卖长松书院研发兵器也是郭鹏举的点子?”
“对啊。”庞五闷哼一声,“这小子就是看起来老实,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孟旬突然从怀里掏出了郭鹏举的账簿,平放在案上,翻开,指腹从上至下,最后停在了第一行上。
其上记载“初次”二字,但显然这个时间是在书院遭盗之后数日。
庞五从容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再抬头时,正正好对上了孟旬犀利的眼神。
“先有书院偷盗,后才有郭鹏举扮鬼吓唬郑恒。恐怕,你的顺序说反了吧。”
庞五轻轻吞咽了下唾液,眼神变得有些闪烁:“我……我……”
“我来替你说好了。”孟旬微抬下颌直视庞五,“你受人指使,进入长松书院,然后放出鬼邪之说来掩盖偷盗事实,但是没想到,格物院的人对鬼邪之说非但没有相信,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去藏书阁抓鬼,这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你急于找到一个可以帮你真的实现鬼怪传说的人,就在这时,你盯上了独来独往的郭鹏举。你知道郭鹏举家中缺钱,于是以分赃来劝说他。而后郭鹏举便设计了转轮悬阁女鬼的一幕,并成功吓住了郑恒。”
庞五的脸色明显一僵。
孟旬的一侧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你说郭鹏举和你分赃不均,所以你才一怒之下杀了他。但是你却不知,他在死前曾回过一次家,惊恐地与自己的阿弟说,他马上就要知道什么了,只要再去一次。”眸子微眯,“而就在这一天,郭鹏举死在了你的手上。”
孟旬右手放在案上,身子逐渐向前,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向庞五。
“那么,郭鹏举马上就要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而你,杀他的真正理由,又是什么?”
庞五鬓角无声滑下来一滴冷汗,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孟旬的气势里。
他下意识向往后挪动,谁知下一刻,孟旬却突然只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拉回面前!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偶然。”他用着几乎可以将人刺穿的凌厉眼神紧盯庞五,“马孙这个名字,你,应该听到过吧?”
一下,庞五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只是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孟旬。
庞五双瞳微晃,冷汗浸透衣衫,下意识的朝左看去,又下意识地朝右看去,最后,才再次将这双几乎突出的眼瞳转回到孟旬身上。
他用着干涩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旬冷哼一声,声音又沉下几分:“是你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庞五又抬了下长睫,浑身颤抖的愈发厉害。
可是接下来,他就像是被压到谷底后的歇斯底里一般突然暴起,直接用伤手紧紧抓着孟旬揪着他衣襟的那只手,大喊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郭鹏举就是我杀的!其他事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反正我左右都是个死,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我可以让你不死呢?”孟旬突然开口。
庞五脱口的大骂戛然而止,终于回望了孟旬的那双眼睛,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由是孟旬又再次沉下声,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让你不死。”他又将庞五拉近半分,声音骤冷,“只要你告诉我,这个指使你进的长松书院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