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叫住了,扭头就走定是会令人产生怀疑的。
秦书儿只好硬着头皮堆了一抹皱巴巴的笑。
顾常乐也回眸,笑靥如花。
此时的顾常乐甚美,再加上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
何巧巧竟露出些不好意思,这与见到秦书儿时的表情截然不同,真真儿应了那四个字:爱、憎、分、明!
秦书儿脸色瞬间黑了一半儿。
但此时何巧巧已将全部心思都扑在了顾常乐身上,连余光都没留给秦书儿,热情地对顾常乐说道:“对了,我叫何巧巧,是长歌乐坊老板何文成的女儿,不知您这边准备得如何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您尽可告诉我!不必客气!”
顾常乐客气地弯眉笑笑,拢着面纱朝秦书儿递了个眼神。
秦书儿明白,顾常乐是想借此机会与之套套近乎,看能不能知道些甚。
虽然秦书儿与何巧巧有些不对付,但凡事还要以案情为优先。
于是清清嗓子,站在一边,权当自己是个不起眼的背景板。
顾常乐抿抿笑,用着西域腔回道:“之前没有见到何娘子,怎么今日才来?”
“因为家里还有像是玉器行之类铺子要看,平时都在外面了。”何巧巧脸颊又添几抹红,“今日也是因约了心慕之人来此,所以才特地为他赶来。”顿顿,双眼又添了几分光亮,“我着实希望他可以喜欢这场赏礼乐宴,这样我就可以时常邀请他来乐坊做客。”面上又浮现出一抹哀愁,“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人,平日郎君公事繁忙,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让他放松一下。”
顾常乐动动嘴唇,对“好人”这两个字有种忍不住想要吐槽的憋闷感。
但紧跟着,何巧巧便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撇嘴说道:“都怪那矮子,一天到晚霸占着他,再加上还有一个只会动粗的莽夫!”
何巧巧整个人都气愤起来,俏脸也憋得通红。
秦书儿的另一半儿脸也一并黑了。
反倒是顾常乐一个没忍住,闷声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之前何巧巧爬墙头却被谭叶一杆子戳下来的事,幸好当时这小娘子看见的只有谭叶的背影,否则现在还要多一层麻烦。
不过,现在并非去询问八卦的好时机,还是正事要紧。
顾常乐一转,进入正题:“我们肯定会尽力,但……”
顾常乐露出一丝犹豫,何巧巧立刻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顾常乐迟疑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大家好像很不喜欢我们,尤其是……”顾常乐选了个突破口,“尤其是那位姓邢的娘子,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提起邢邵雪,何巧巧本能地皱了下眉,说道:“她呀。”
她扭头和自己的丫头对了下目光,都露出了一丝不明意味的苦涩笑容。
然后才转回头,说道:“朋友别在意,邢娘子就是这个样子,平时对别人也都是爱答不理的,经常与人起口角,若真是让诸位朋友感到不适,无视她便好了!”
顾常乐进一步说道:“今早她好像在和另一位姓谢的娘子在争吵,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但听了听,好像是因为一名叫姜月的娘子,不知道这位娘子是什么人,我们还没有向这位娘子打招呼,会不会失礼?”
何巧巧脸色悄然一变,沉吟着,有些犹豫,半晌才小声说道:“朋友,您和我说说这个人也就好了,和其他人可莫要提起‘姜月’这个名字,尤其千万别在我阿爷,哦,也就是何行头那里说……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因为走得十分离奇,又一直没有定论,大家都很避讳这件事。”
顾常乐抓住了关键词:“可是为什么不能向何行头提?这个人不在了,又去哪里了呢?”他装了个傻。
“这……”何巧巧不知还会被反问,后觉或许是西域人着实不明白她们唐人的那些隐晦之意,只好直白回答,“就是……死了。”轻咳两声,目光悄然挪到站在人群中微笑接待诸位来客的何文成,长长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脸上也少了些轻快。
“我父亲很看重她。平时父亲很少来乐坊,自从姜月来了,父亲却每日都来,不就是想见见她……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少会对一个人这般上心,甚至还做好带她前往长安的准备,谁知道却突然发生了一些事,姜月就没了,父亲所有的安排也都打乱了。”
秦书儿眸子猛地一闪,与顾常乐碰了下目光。
何文成不是讨厌姜月,而是爱慕他,甚至……打算带她前往长安?
这个消息与之前听到的完全相反!
秦书儿陷入深思,而何巧巧也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垂下眼帘,声音也微微沉凝。
“姜月走后,我父亲也郁郁寡欢了很久,可是身为行头,他必须担起历城重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疲惫之色,所以只能晚上靠酒入眠……”何巧巧脸色越来越不好,咬了咬唇,“父亲把姜月的死都怪在了自己头上,觉得是因为去安排去长安之事提前泄露了,这才招致了姜月之死。”顿顿,“或许直到现在,我父亲也没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接着又叹了一声,“但或许错的也是我,当初得知我父亲喜爱姜月,也是我怂恿父亲主动追求,未料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旁边小丫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安慰道:“小娘子,这也不是您的错……而且都说是那曲招魂乐将姜月娘子带走的,而非什么人,莫要将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啊。”
何巧巧嗤笑一声,露出一副排斥的笑容。
“那种鬼话,谁信!”她翻了一眼,“说白了还不都是因为仙缘阁,我父亲才沦为现在这副……”
“小娘子!”小丫头吓坏了,忍不住想要去捂何巧巧的嘴。
“有甚不能说的,这又没有其他人——”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起身站在两侧让路。
客人们噤若寒蝉,纷纷低着头不敢看来人,最后就连原本的乐声也消失不见。
热闹的乐坊,登时沉下了一股压迫的气氛。
仙缘阁的人到了。
何巧巧要说的话瞬间噎了回去,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
秦书儿心中是十分不悦的,只觉这帮人来得实在是太过“及时”,于是也没好气地斜下眼睛朝下方看去。
今日仙缘阁主要的几个人,算是都来齐了。
为首的正是仙缘阁的大仙,朱尧。
他还是一如既往穿着一身仙装大袍,非佛非道,绣着几只仙鹤,仿佛只要穿着这身衣服,他便可以腾云驾雾。
可是仙衣的上方,也还是那张带着几分戾气的脸。
是秦书儿最熟悉的,踩在市井烂泥的刀刃上以撕咬他人而活的那种戾气。
在大仙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是县衙的老朋友吕宗,但因为朱大仙在场,今日他明显收敛了平时的嚣张跋扈,跟在大仙身边,犹如一条忠心耿耿的哈巴狗,只要是朱尧需要途径之处,都会先一步冲上去帮着清理开导,然后笑眯眯地搀扶着朱尧前行。
秦书儿对这种人十分嗤之以鼻,不禁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狗腿。”
未料自己在说这个词的时候,也有一个声音同时道出。
秦书儿一怔,扭头看向也讶异看着自己的何巧巧。
何巧巧也一愣,扭头看向秦书儿,惊得秦书儿立刻转回视线。
还是管好自己的嘴,莫要不小心说秃噜了再露馅儿。
接着秦书儿又看向朱尧身边的另一个人,也就是仙缘阁的首徒,永望。
他与吕宗一样穿着浅青色的仙缘阁仙袍,却比吕宗的定力强了不知多少倍,嘴角一如既往噙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浅浅弧度。
然而就和朱尧的待遇一样,全场上下,根本没人敢抬眼朝他看上哪怕一眼,就好像但凡与他对上了视线,就会被拖下地狱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但这里面,独独一人敢明目张胆地直视他。
那就是正站在二楼看着这一切的秦书儿。
或是察觉到了这抹“肆意”的视线,永望中途步子顿了一下,抬头回了一眼。
四目相碰,秦书儿顿觉心中一慌,蹲身缩入遮蔽物。
何巧巧和奴婢也正好看到了这一眼,思及片刻前何巧巧刚说了仙缘阁的坏话,自是以为永望是在瞧她们,于是跟着身子一抖,惊慌地蹲身缩在秦书儿身边。
于是乎,三个人便齐齐蹲坐了一排。
只剩下一个顾常乐杵在那里,他倒是定力十足,妖娆地对永望挥挥手。
永望面具下的浅棕眸子闪过一丝狐疑。
这时何文成低着头趋步迎来,拱手说道:“何某来晚了,失礼,失礼!”
他说着,立刻差使紫夏等奴婢带路,引他们去最上座的半壁案几。
但,尚有半壁,空置无人。
秦书儿旋身而起,扒着边缘,又小心朝下面窥视了亮眼。
若是她没猜错,那边应该是何文成留给县衙之人的。
终归,在恶童事件之后,县衙已逐渐拿回了自己的分量。
何巧巧也翻身过来偷看,亦是将目光落在右边的案几处,小声喃语:“真是怪了,仙缘阁的人都来了,明府怎还没来,难道今日不来了吗?”
何巧巧满脸失望,一个劲儿地朝门口张望。
秦书儿也有几分困惑,因为照他们说的,孟旬应该趁着仙缘阁来之前赶来,这样还能从何文成或其他客人那里套一些关于案子,或者关于历城之事,可是现在明显比孟旬之前所说的要晚了许多。
难道他被什么事绊住了?
还是说,县衙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