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情皆是一变，再次面面相觑，这回就连曹娘子都慌了。
“你说什么，你把水神——”
没等他们说完，秦书儿扭身朝着后方走去。
村民们迅速跟上，没一会儿，便到了他们居屋旁的一片空地处。
然而这里哪有什么水神，打眼一看，只有很多盛水小木桶、一些弯竹筒、一堆干草，几个案几等等。
“这是什么？”祝桥有些看不明白，“你不是说将水神它老人家请来了吗？这……”他四下环视，“哪里有水神？”
“水神庙里的雕像，我肯定是搬不来的。但是杀人的那位，就在这里。”她右手轻轻搭在了木桶上，“就是它们。”
所有人面露困惑，怎也听不明白。
半晌，祝桥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是水神它老人家做的，而是……有人，提着水桶，上山打水，然后灌满水池？”
“对了一半。”秦书儿说道。
众人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
曹娘子终于逮着机会，冷嘲热讽道：“我们那天晚上早就已经说过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打水，这里怎么说也是山道，纵有石板，但要想灌满那么大的池子，你可知需要多少男子、用多少天才能周折入水……若此事这般容易，我们长河村就不会只靠一口快干的水井过活了！”
说着，又扬起手，煽动后面的人。
“看吧，我早就说了！这帮人就是在拖延时间，现在还要浪费我们剩余不多的水！要我说，什么都不用听了……现在就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早早送去给水神，让水神息怒，让我们长河村再恢复往日平安！”
人群果然都有些躁动，似乎也都认同曹娘子说的，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实现。
“那也就是说，若我能做到这点，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此事与水神无关？”
秦书儿突然喊了一声，打断了所有人的喧闹。
待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其中一人喊道：“眼见为实，你能做出来再说！”
曹娘子冷吸一口气，回头瞪了眼说话之人。
虽然那话语气挺冲，可内容却是想让秦书儿继续。
秦书儿朝说话人望了一眼，原来是她在长河村时教过的孩子的父母。
她的怒容略敛，颔首致谢，接着凌厉了眼神看向祝桥。
祝桥思忖，也点点头：“咱村也不差这点水，自是探明真相更重要。”
曹娘子没办法，只好顺着祝桥又说了一句：“看你能作出什么妖！”
闻言，秦书儿也不再多做耽搁，扭身回去准备。
她先将案几从高到低叠放，然后将放满水的木桶，也都分别放在了上面。
弄完，回身，对所有人说道：“差人打水，确实可以让池子变满，然而世上之法却不止一样……只要做出这个东西，便可凭单薄之力，隔山取水。”
秦书儿说话的时候，目光悄然划过姚从霜，像是对所有人，又像是只对一个人般接着说道，“世间之事，本无固定一说，所谓此时此刻的答案，很可能只是一叶障目，它会使人绝望，会使人觉得毫无留恋……但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也许会发现路有千万条，不止死路。”
姚从霜睫毛略略掀动，回望秦书儿，眼里浮现着各种情绪。
但很快，秦书儿便将目光主动挪开，径自转身开始做最后的步骤。
她将弯曲的竹筒一个接一个地塞入那些满水木桶上，然后走到最末端，拿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火棍。
秦书儿刚要拿起，却突然迟疑了下，戴着墨色手套的手悄然攥住。
她正下决心，却有另一只手替代他攥住了那根燃火木棒。
秦书儿转过头，看向来帮他的孟旬。
“我来。”孟旬已经听过了秦书儿说了这方法，所以默契地帮她做接下来的事——将火放在竹筒的出水端，开始不断加热。
秦书儿从旁看着孟旬，心下流过暖意，但同时又捕捉到了孟旬紧锁的眉心，和额角的细密汗珠。
说起来，之前在水神庙时，孟旬就表现出了厌火的样子。
一次是巧合，两次绝不是，难道孟旬也怕火？
可是三年前与他相处时，他举着火把下藏书阁时，可没有半点畏心。
到底何时……
“已经好了。”
孟旬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秦书儿的思绪。
秦书儿蓦地恍神，现在并非想其他事的时候，还是先专注于眼前事为好。
秦书儿迅速集中精力，以最快速度抓起旁边的干草和烂泥，用力封住方才孟旬烧过的一端，直到一点缝隙都不留才终于松手。
秦书儿微微用手腕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然后转头看向周围人。
“已经做完了。”
众人皆是一片死寂。
因为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秦书儿只是热了个竹筒，又搬了几桶水。
秦书儿看出他们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当然，还需要最后一个步骤……且与我等上一段时间，莫及。”
众人仍是半信半疑，甚至当即就有人小声嘀咕，是不是这帮人在故弄玄虚。
秦书儿却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着急，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她时而会伸手用那只没带手套的手去摸摸竹筒，测着什么。
待摸了第五次后，眸子里霎时流过一丝凌厉，嘴角也微微扬起。
“时候差不多了。”秦书儿站在封口边上，捏住那些杂草泥土，对众人说道，“你们可看好了……水龙过山，引水自流。”
秦书儿掷地有声扔下八字，接着蓦地将泥草拔开！
竹筒里的水突然如洪水般冲出！
引出之水尽数流入下方空空的木桶，几乎只是转瞬便将其灌满！
所有人都傻了，再然后是一阵惊呼。
“这、这怎么可能……没有人倒水，这水怎么可能自己流进去？”
“难道是施了什么法术？！”
众人议论纷纷，这回就连曹娘子都傻了。
“这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格物之术。”秦书儿望着逐渐被灌满的木桶，轻声说道，“这个东西，名叫渴乌，也叫喝乌、过山龙，加热会让部分竹筒呈现出内空之状，经过冷却，便会产生吸力将水引出。只要条件都具备了，不论身形大小高矮壮瘦，任何人都能做到隔山取水。而只要上水不止，两边的水也没有齐平，这水便会始终不停，直到有人停下这一切。”
说完，她又将目光挪回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说，在这桩案子里，根本不需要什么壮丁，单凭一己之力，完全可以灌满水神庙的池水！”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过山龙？”
“渴乌？”
“格物？”
他们面面相觑，皆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曹娘子亦是皱眉看着眼前的那些东西。
她看不懂，不明白，所以也辩驳不了，只能在那里干愣地抖动嘴唇。
思忖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又想到什么，大跨步走出来，就像是与秦书儿针锋相对一样，一字一句说道：“就算这东西可以取水！但是你自己也说了，它是需要上水的……可是我们的上水被那帮山匪霸占着！除非你一开始就盘算着想把这件事往山匪身上推，否则你说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一口气说完这些，曹娘子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得意洋洋。
许是觉得自己釜底抽薪，直接断了秦书儿的后路。
然而这时，孟旬却接过了这句话：“当然不是山匪。”
曹娘子一僵，同其他人一起又将目光投在了这个方才一直沉默的人身上。
面对质问，孟旬就像是早就想好了每一个可能般，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在曹大力祈雨的时候，山顶上根本就没有山匪看守，因为在那个时候，原本应该在山顶的山匪，正在水神庙等着和曹大力私会。”
此话如平地惊雷，突然震惊了所有人。
曹娘子亦是目瞪口呆，迅速看向周围哗然的邻里乡亲。
秦书儿从旁看着她的表情。
这曹娘子丝毫没有得知一件大事的惊讶，反而满脸都写着怕别人知道秘密的慌张。
呵，原来曹娘子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上山作甚。
亏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呵斥自己的弟媳。
秦书儿撇了下嘴，眼底更冷了几分。
但曹娘子似乎并不打算承认，依然大声反驳：“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力那是去为了全村人祈求水神的！怎么可能和山匪混在一块！这就是脏水！大家不要信他的话！”
“那就让当事人来说说好了。”孟旬说着，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其他人实在忍不住，也跟着过去看看。
没一会儿，孟旬便带着苗晴从里面走出。
众人见了苗晴，皆是一惊，谁也想不到怎才过了两日，竟还得了个山匪？
还、还是个如此漂亮的山匪。
村中男子不免多看了苗晴几眼。
苗晴满心地不愿被带到人群中间。
“说说看吧。”孟旬对苗晴说的。
苗晴还是满脸不乐，又忍忍，低声对孟旬说道：“那你可不许反悔，只要我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你之后就会放我回去。”
“绝不反悔。”孟旬说道。
得到了再次的确认，苗晴这才看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