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巨兽!
一只浮在墙上的巨兽!
它挺着硕大的身躯,仿佛安耐不住,想要一口将眼前的小人儿吞下。
“这、这是什么!”一人惊呼,“是、是影子?影戏?”
那人干脆跑到房子后面,去看是否有人在摆弄。
然而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
这头巨兽就是这般凭空出现。
一瞬间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就连吕宗脸色也变为了煞白。
唯独秦书儿始终镇定自若,她稍稍抬眸看向了人群中的孟旬,小小的嘴唇抿出一个弯弧。
孟旬像是从来就没担心过秦书儿会折戟,亦是回以淡淡的一笑。
随后秦书儿起身来到巨兽身边,轻轻在墙面上拍了一下。
“这就是让让人闻风丧胆的恶童!”
周围再次哗然。
这时,人群中忽然又冒出一个声音:“可这是甚?是……犬妖,还是鸭子?”
所有人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墙壁的影子上,秦书儿也闻声看去。
其形确实十分怪异,潦草得就像是个三岁小童作品。
秦书儿小脸儿瞬间红了些,尤其还瞄到了人群中孟旬“噗嗤”一笑,更加不悦,随后迅速将她的口头禅道出:“别在意那些细节!重要的是……”
秦书儿扭头撕下了几张贴在墙壁上的黄符,叠成一叠,又昂首挺胸地走到吕宗面前,右手一摊开:“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所谓的恶童。”
吕宗下意识接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己方阵营高如山也是看得一愣一愣,自己倒先开口问道:“小娘子,这到底是咋弄出来的?俺怎么看不明白?”
秦书儿闻言,走回窗户,将窟窿上的豆荚膜拿下。
墙上浮物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朝阳的余光。
“说穿了,不过是光与影的把戏罢了。”秦书儿解释道,“我朝曾根据光影做出了时下流行的影戏,所以相信诸位并不陌生。但此影与影戏最大的不同,乃是其照应的源头并非烛火,而是朝阳。同时,还要具底和幕。只有光、底、幕三者皆齐,才能出现恶童。幕自然不用说,就是房中这堵墙,而底……”
秦书儿捏起手上的豆荚一层,在光下转了转,显出上面“长相模糊”的野兽。
“就是这层可透光的豆荚膜。”她进一步看向全屋人,“所以当一切集齐,只等清晨屋外屋内有明暗之差时,恶童自现。”
众人面面相觑,窃语声浮现。
“恶童是假的?只是影子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恶童只是个把戏?”
“可若是把戏,仙缘阁又岂能看不出来,他们明明说这是鬼怪作祟呀!”
吕宗感到一阵羞愤,上前大声质疑道:“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画的这样东西怎么可能吓唬别人!大家又不是痴傻!”
“都说这是我乱画的,自然唬不了别人,所以想要完成可以使连乔明月这样的人都深信不疑的栩栩如生的恶童,就只有具备特殊画技之人。”
秦书儿看向被还被张大张二押着的黄沛。
吕宗跟着看了眼,随即嘲讽:“这个黄沛不过区区一个贱口,就算你们想要胡诌一个凶手,也不用如此乱点一通!着实笑掉大牙!”
沉默良久的孟旬在人群中接了一句:“黄沛是区区贱口,那云雾呢?”
所有人再次转头,又一同看向孟旬。
“云雾?是那个之前黔灵模仿的洛阳画者吗?”人群中一个声音冒出。
孟旬答道:“本官在查过黄沛父母之后,才发现云雾的画风与黄沛母亲杨氏旧做有几分相近,然而因为杨氏嫁人后,便再没做过画,也并不出名,所以大家便只知道云雾,却不知杨氏。而云雾从洛阳销声匿迹的时间,正好也与黄沛家里出事时的时间一致!”
周围人惊讶得面面相觑。
梁汇亦是瞠目看他,满脸仍是难以置信:“你、你真是云雾?”
黄沛闷着头,只是安安静静,没有回答。
梁汇深受打击,转而又道:“但黄沛是不是云雾,与这件事又有和关系,纵是他画技再好,也无法在小小豆荚上做出可以以假乱真的精细画作,这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的核心关键,就是杨氏同时深谙锥画。”
“锥画?”人群一人狐疑,恍然,“您说的,可是以针刻法作画吗?”
孟旬点点头,又朝前来到黄沛面前:“只要会锥画之法,完全可以在豆荚膜上绘下恶童,而以云雾之力,也完全可以将其画得栩栩如生,以假乱真。至于黔灵……”顿顿,目光慢慢流向他手上带着的一个红色手链,“与黄沛该是彼此的爱慕之人,而黔灵画风之所以与黄沛相近,大概也是黄沛亲自教授。”
所有人再次被这个消息炸开。
其中最为诧异的就数梁汇了。
经过了刚才,梁汇已然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身心俱疲,而此时竟听到了如此推断,突然脑子一热,本能回击:“不管黄沛是不是云雾,如今他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奴!黔灵怎会与他互生爱慕?她明明……明明是与我互相爱慕!”
然而话一说完,梁汇就悔了。
“不是说梁郎君一直在拒绝黔灵吗,还将她赶走……为何说是互生爱慕?”
“他不是和乔娘子相濡以沫吗,到底哪一个……”
周围逐渐升起对他的窃窃私语。
梁汇四下张惶的看着,脸盘滋润上一层羞红,迅速又追加了一句:“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黔灵他想与我互许终生,我没答应他……没答应……”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接着又突然厉声打断周围的窃语,“无论如何明府说的是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云雾,什么黔灵与这个奴隶互相爱慕,还有什么豆荚,什么朝阳……都是无稽之谈!这明明就是恶童作祟……整件事里根本没有任何凶手!你们没有任何证据!”
秦书儿刚要盘腿歇活儿看戏,这质疑莫名又扯到了自己头上,遂再次站直说道:“甚叫无稽之谈?即是如此,那就来搜搜看,看看你的宅邸究竟有没有绘制着恶童的豆荚好了。”
“搜就搜——”梁汇缩着身子,还是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不用搜了。”
秦书儿和梁汇同时一僵。
只见黄沛稍稍挪了挪身子,似乎有话想说。
孟旬便抬手示意其他几人放开。
得了自由,黄沛便慢悠悠地走到了屋子中间。
他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人也还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可是掠过梁汇的目光却多了一抹不再加以掩饰的厌恶,干裂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极尽嘲讽。
“你……”梁汇愕然。
片刻后,黄沛停在了孟旬面前。
他又看了眼秦书儿,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袋子,自里捏出几样东西,放在手心,摊给所有人看。
一切正如秦书儿所言,是几个绘了画的豆荚膜!
其上乍看是团模糊不清的鬼影,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其落笔如针,栩栩如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区区一个动作,便承认了最重要的那件事——是他杀死的乔明月。
外面人再是一惊,哗然之下,又有不少人上街叫来了其他邻里。
很快,在这间屋子的外面,便围满了人。
梁汇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黄沛,半晌,虚声说道:“是你杀的明月?所以……刚才你也是真的杀我?”梁汇逐步走向黄沛,突然上前疯了似的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待你不薄!”
黄沛不再像过去一样忍气吞声,厌恶的扯开梁汇的手,将她用力甩在地上。
“为什么?”黄沛自鼻中流露出一丝鄙夷,“当你和乔明月联手杀死黔灵,还叫她扔在荒郊野外的时候,怎么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什……”梁汇脸上血色顿时退的一干二净。
他迅速看下周围,果然所有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梁汇整个人的气势被这一句话彻底打破,而后恼羞成怒,用更加大的声音对黄沛喊道:“你这个奴隶!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对你太好,所以便觊觎我们的家财!还胡说八道些别的东西,想栽赃给我!简直可恶!”
“觊觎家产的,只有你,只不过是我替你动的手,先杀了乔明月罢了。”黄沛笑了,冷漠的望着眼前的梁汇,“而且你说我是奴隶,你又能比我高贵了几分?”
梁汇脸色越来越白,几乎现了青。
黄沛似乎忍了很久,一步步走近梁汇:“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自怨自艾,满腹委屈,却连真相的一个字也不敢说的伪君子!你说你爱乔明月,是骗人的,你说你爱黔灵,我看也不是真的。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否则怎么会为了保住乔明月给你的锦衣玉食,听了她的话,亲手掐死自己心爱的女子!”
黄沛最后那句,说得很重,几乎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梁汇像是受了惊吓,猛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