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下意识抿住唇,攥紧了手上的木片。
垂眸之际,忽然又想起什么,添了一抹抵触,快速地摇摇头。
说话间,天色已现了银边,夜即将过去。
孟旬喃喃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回长河村吧。”
……
为了避免村民们将顾常乐和谭叶看成里应外合的救兵,以及避免他们看到五花大绑的苗晴后,误会他们通匪,秦书儿和孟旬决定趁着长河村的人尚未起身时偷偷溜回。
返回途中,他们特意绕到了安置曹大力的祠堂,将尸首拖走,然后混着山匪苗晴一同安置在了两人所居房屋的里屋。
一切妥当后,孟旬便托顾常乐乔装打扮,出去寻找与木桶有关的证据。
由于许多情报都是从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套出的,所以顾常乐专门让秦书儿悄悄为他介绍村民们姓甚名谁,以便顺利搭话。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了孟旬,还有里屋的一人、一匪、一尸首。
天渐亮起,屋里也迎来了清晨的第一位客人——自从来了长河村之后,姚从霜每日早上都会为他们送来一些自己备上的粗茶淡饭,今日也不例外。
但是由于水神庙的那场变故,姚从霜并没有平日的神采奕奕,她似乎一夜未睡,看起来十分疲惫,不过面对孟旬时,还是强颜欢笑。
“秦小娘子不在吗?”
姚从霜声音纤弱,并没有特别直视孟旬。
“她出去了,待会便回。”孟学回答得很随意,眸子却直逼姚从霜。
或是因为孟旬的眼睛总是带着某种凌厉如刀的感觉,姚从霜虽然与他们二人关系都挺好,但是却甚少与孟旬交流,所以一听秦书儿不在,便没了什么想要继续留下的心情,主动将手上的早膳交予孟旬。
“即是如此,我就不多留了。”她转头看看身后还在盯着她的村民,苦涩接道,“何况,他们好像也不太愿意我出来太久。”
说完,简单揖礼,欲转身离开。
然而步子刚挪,却被孟旬叫住了。
“姚娘子不好奇水神事件的进展吗?”孟旬稍稍沉了声音,“我以为,娘子也应该十分关注结果。”
姚从霜步子微顿,脸上浮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有几分迟疑,最后还是抿唇而笑,苦涩回望孟旬:“知道结果是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孟旬微微蹙眉,试图理解姚从霜的话。
“您是男子,应该觉得这句话很困惑吧……”姚从霜低眉苦笑一声,“说句实在话,如今,我郎君已死,我对于曹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甚至还是个污点。想当初,他们把我买回,也不过就是想延续香火……如今不需要了,大概会将我转手卖人。当然,我也是想活的……可若真是像个物件一样被转来转去……”姚从霜的声音略微发紧,“还不如随我夫而去,想来几年之后,总会有人知道来龙去脉,为我争回个好名声。”
姚从霜像是在自我调侃,也像是在安抚承受着莫大压力的对方。
但是孟旬似乎并没受用,而是一针见血地问道:“你知道你要随之而去的夫君,时常在外与女子私会吗?”
姚从霜猛一抬眸,愣怔地望向孟旬。
清亮的眸底一瞬划过了很多东西,神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像是震惊,又像是在思索。
半晌,她将头低下,用着很轻很轻,甚至没有任何情感在内的语气回答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如今这样,也都是我的不好……我郎君如此英雄,就算是真的在外有了所爱之人,或者有了一儿半女,那也该是曹家之福,是我姚从霜之福。”
“娘子当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自然。”姚从霜就像是在复述着一种早就印在脑海里的教条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不经思考地脱口说着,“能够服侍郎君,本就是身为妻子莫大的荣幸……不该奢求其他的。”
孟旬听着,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也是半晌,他忽然抬起手,捏起了姚从霜的下颌,用着深沉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丝邪性的浅笑。
“蝼蚁尚且偷生。若是他们真有意义将你再卖走,不然你跟我离开如何?反正我也不需儿女,只要能让我不用再日日夜夜,只面对着同一张脸,这钱,就没白花……”
话没说完,姚从霜突然挥开了孟旬捏着她的指尖,素白的脸上顿时笼上一股倔强的怒意。
那是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愤怒,是来自骨子里的、无法磨灭的情绪。
“郎君莫要说这种话。一份爱来之不易,有过,就不要去践踏它。因为被爱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从未被爱过的人的心情……我看得出,秦小娘子对郎君一往情深,若郎君真有这闲心,还请用来回应秦小娘子,而不是招惹别的女子!”
孟旬非但没气,反而从容回道:“可是这番话,与娘子刚才所言,大相径庭……哪个才是你的心里话?”
姚从霜恍然,虽意识到方才自己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可还是忍不住接道:“我是我,秦小娘子是秦小娘子。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怎么都无所谓了,但秦小娘子不一样……她仍向阳而生,且又满怀期待,还望郎君珍惜。”
“可是除去这些不说,若是我们真的没把这件事解决,为了活,我可能会带着她逃走,留下你一人,可能真的会被他们用来祭祀水神……你就不怕死?”
“早就已经死了的人,还怕什么死。”
姚从霜淡漠一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但在途经大门的时候,却忽然止了下步子。
她稍稍侧眸,看向靠在门边的秦书儿。
她似乎来了好一会儿了。
姚从霜微微一怔,有几分尴尬,努力笑了笑,说道:“秦小娘子,方才见你不在,就把带来的饭菜交给了孟郎,你也快去吃吧,若是凉了……就不好了。”
姚从霜就像想要逃走一样又加了几步。
秦书儿突然在后面叫住了她:“从霜!”
姚从霜再次止步,但是没有回头:“小娘子还有何事?”
秦书儿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才轻声说道:“从霜……你知道,我们还在调查这桩案子,若是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都告诉我,若是你把知道的都说了,或许……”
姚从霜回首灿烂一笑,打断了秦书儿的话:“我就是个在家苦等夫郎的妇人,什么也不知道。”说完,再次扭头走了。
看着姚从霜的背影,秦书儿望洋兴叹。
她无力地向后靠了身子,却跌入一个有力又温暖的手臂。
她不用扭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脱口轻喃了七个字:“薄情寡义的男人。”
孟旬笑而不语,将垫在秦书儿身后的只手转而覆在秦书儿的脑袋上。
“孟某负荆请罪,还请娘子,饶命。”
秦书儿撇了下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一阵男女交叠的作呕之声。
秦书儿和孟旬交换了下视线,迅速关上房门,一同回屋。
只见里屋案台上的曹大力,正敞开血肉仰面平躺,四周弥漫着血渍。
又经过一夜沉淀的恶臭,正随着那开了的口子中疯狂飞散。
被绑在角落里的苗晴不知已经呕了几轮,若非顾常乐离开前早就预见这一幕,提前找了块布帮苗晴捂住口鼻以示关怀,她现在恐怕早就昏死过去。
谭叶更为浮夸,用布包住了整个脑袋,除了两只俊眼之外,几乎连根头发丝也没露出。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伏在案边呕个不停。
这画面着实有点不太好看了……秦书儿光是听这两人的声音,自己的胃里就开始跟着翻腾,但又强迫自己生生忍住。
“怎么样?”孟旬反应倒快,迅速抬起手臂遮掩口鼻。
谭叶恨恨瞪了孟旬一眼,毫不遮掩自己对孟旬让他验尸的不满。
他憋着气说道:“胃里……有些食物残渣。”烦躁说道,“自己看吧!”说完,脚下一蹬,也不管外面会不会来人,先一步窜了出去。
秦书儿有些踟蹰,但还是想亲自确认,憋了口气,走到曹大力跟前,朝里一探头,先是一阵胃中翻腾,而后眸子忽然一定。
“那个难道是……”
孟旬也看清了,黯淡眸底生出一丝凉光,略略点头。
“这下,全清楚了。”他陷入一阵无声沉默,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红花寨也不怎么平静。
这一夜,红花几乎搜遍整个山,结果连谭叶和顾常乐的半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此时所有人在下面抬头盯着红花,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偏偏在这个时候,寨子里最会哄红花寨主开心的苗晴竟然不在,大家皆在心中暗暗叹气,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回去睡上一个饱觉。
众人正有些恍惚,忽然就被红花突然地起身惊醒。
只见气得满脸通红的红花一把抽出随身长刀,像是按耐不住想要杀人似的,拼了命地挥砍面前的东西!
什么案几、酒坛子……顷刻之间,所有东西都碎成一片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