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时间对不上。”顾常乐接着说道,“姜月是在五月二十四日上午,被长歌乐坊的小丫头发现死在房中的,若说是藏尸……”
谭叶打断道:“乐坊那个小丫头并没有提及尸首有什么异样的状态……说明没有腐烂,也大致没有经过什么处理让尸首停止变化……这并不像藏尸的样子,而更像是死后没有多久。”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五月二十日到五月二十四日之间……姜月到底在哪儿,做了些什么。”孟旬沉吟,又命令式地接道,“这是我目前最想知道的。”他的目光流向顾常乐。
顾常乐明白了,简单地点了下头。
为了不让里面的人怀疑,该说的说完后,大家便各自散开。
当一行人回到长歌乐坊之时,紫夏突然挨个房间通知,说要一起吃顿庆功宴。
虽然这次赏礼乐宴中途风波不断,但就乐坊来说,每名乐师都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了出来,算得上是非常成功,何文成特意带着何巧巧留下为所有人准备美食佳肴,以答谢乐师们还有西域朋友。
顾常乐觉得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可以深入打听方才孟旬说的那些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很快,所有人便聚集在了乐坊的大堂中。
因为刚刚结束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众人紧绷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何巧巧和迦娜性格本就是外向性子,迅速带起了一阵欢快气氛。
就在最为热络之时,顾常乐漫不经心地将孟旬之前说的姜月发簪之事带出。
他特意用带刺的语气,强调了下姜月开始失踪那个日子,明摆着一副挑事儿的样子。
正在上酒的紫夏闻言,下意识回了一句:“五月二十一日?那生意人一定记错了,姜娘子是二十四日没得,是我亲眼……”话说一半儿,紫夏立刻捂住嘴,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张看看四周,紧忙上完最后一壶酒,端着托盘小步逃走了。
秦书儿目送紫夏背影,后转回视线看向周围几人。
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了些许改变。
原本的说说笑笑也戛然而止,就连正打算举杯欢庆的迦娜也无声无息悄悄坐回案后,一仰头,把自己刚刚倒的那杯酒吃了个干净。
在这万籁俱寂之下,忽的从谢菱悠那里冒出一声嗤笑鼻音。
接着就是邢邵雪“啪”的一声将筷子用力放下。
秦书儿几乎浑身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空气里骤然上升的紧绷感。
罪魁祸首顾常乐观望着每个人的表情,径自拿起酒,将面纱掀开一个角,吃了一口,等着看戏。
邢邵雪看顾常乐一点都没被方才那放筷的声音影响,更觉恼怒,索性就把话挑明:“我知道西域与我们大唐做人做事说话的方式不同,但在传达之前,先在自己心里琢磨琢磨哪些事方便说,哪些不方便说,又要在什么场合说,不然会被他人看做没有礼数。”
邢邵雪将对顾常乐的不屑全都扔在了最后这句话中。
顾常乐还真是一点不生气,故意摆出歉意的样子:“是我不好,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我不太明白这里的——”
话没说完,却被坐在邢邵雪对面的谢菱悠打断。
“没什么可道歉的。”谢菱悠毫不客气地又呛了回去,“人家不过就是帮着传话问了个簪子的事,有何不能说了?去了一趟长安,就真以为自己是乐坊头牌,所有人都要看你脸色吗?”
邢邵雪像是被戳中了心里最不能碰触的一隅,脸色逐渐涨红,而后突然站起,身子碰倒了案几,杯盘酒盏掉落一地,干脆拂袖朝谢菱悠走去,然后站在她面前,冰声说道:“你有本事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
谢菱悠冷笑,也跟着站起:“我说,去了一趟长安,就真以为自己是——”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登时扇在了谢菱悠的脸颊上。
谢菱悠半侧脸上渐生一排红彤指印,她明显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挨这么一下,表情愈发狰狞,回头的一刹,突然就抓住了邢邵雪。
两人干脆掐了起来,争吵声同时迸出。
“邢邵雪,我忍了你不只一日了,平日只是懒得理你,但你却得寸进尺,步步逼人!我谢菱悠也没那么好欺负!”
邢邵雪则是咬牙冷笑:“少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什么得寸进尺,什么乐坊头牌,干脆直说好了,你不就是想要姜月当上头牌,好让你也可以借风起势?只可惜在你看来,是我挡了路,所以将这怨气撒在了我身上!如意算盘没打成!还惹了一身骚!活该!”说着,一把揪住谢菱悠的发髻,两人再次扭打起来。
周围小厮都慌乱起来,紫夏也被声音引来,但是都迟疑着要不要出手。
这个反应也大大出乎了秦书儿的预料。
她确实想到顾常乐的几句话会引来争执,不曾想竟到了动手的地步,足见两方积怨已久。
与此同时,秦书儿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两人扭打时,小厮和何巧巧以外的几个人反应都有些不大寻常。
迦娜又起又坐,忐忑得不知是否该劝;
冯乐笙则是像看不见似的,吃着自己的酒,冰冷冷看着这一切,但在这过程中,她又会悄然斜过眼睛去看何文成,似是在等着他的反应。
而这里面反应最特别的就是何文成。
他本该是最先出手阻止的,但此刻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继续品着酒,也衬得身边的何巧巧更加不安。
“父亲,父亲……您快发句话啊!这外人还在场呢!”何巧巧急如热锅蚂蚁。
何文成却平静说道:“她们为这件事争吵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干脆将话说开说透不是很好。”顿顿,“就安静坐着等着吧。”
“可是——”何巧巧显然没有那种定力,时不时还会看向秦书儿这方,或是怕家丑外扬,实在有些挂不住面子。
她不懂,平日父亲很在乎商誉,为何今日就不管了呢?
而在这面,谢菱悠与邢邵雪打得更加激烈,发钗,配饰掉落一地,连脸上精致妆容都变得凌乱模糊。
又是一轮后,谢菱悠终于挣脱了邢邵雪的桎梏,反手掐住邢邵雪的手腕狠语道:“这种龌龊事只有你能做得出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什么,心中不清楚吗?”
“你休要胡说八道!你就是心中不平,想要污蔑我!将我也拉下水!归根结底,长歌乐坊会有今日这些乱遭之事,还不都是因为当年你不知道从哪里把那个野女人给捡了回来!”
“我的错?”谢菱悠眼眶带了几分红晕,双齿几乎快被她咬碎,“你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难道就不怕姜月回来找你吗?”突然喊道,“你不是也听到招魂乐的声音了吗!”
秦书儿眉尾一挑,顾常乐亦是停住吃酒动作。
这句话正好扎中了今日最重头的戏份。
果然,邢邵雪脸上血色几乎在瞬间褪去大半。
周围几人的脸上,也都同时显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怀疑,害怕,以及讳莫如深。
邢邵雪就像是石头一样僵在那里片刻,突然间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