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师……兄?
她脸上血色尽褪,双唇微启,脑中亦是变成了一片空白。
面前这人他单肩斜挎着一个湛蓝色的包袱,手提一个木箱,箱上挂着长剑,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
在他身上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大多白底,干净的一尘不染。
尽管这身衣服在大多数仙缘阁人士的身上是显得极为俗气的,可是穿在眼前人身上,却真的会让人相信仙缘阁是一个可以御剑升天的仙家。
脸上还戴了一张与衣着完全不搭对的半脸兽纹面具。
秦书儿从面具里所能捕捉到的,只有那双单单露出的眼眸。
和师兄一样的,水精般的浅棕眸子。
这一眼,恍如隔世。
仿佛只是一瞬,她便回到了那熟悉的地方。
秦书儿眼眶骤红,紧跟着又一晃神。
这个人虽然有着和薛师兄一样的瞳色,也有着一样漫不经心地温润笑容,但若是将薛师兄比作朝阳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则给人一种遥远的疏离感。
仿佛一个在天边,一个在渊底,又并不相同。
眼前人见秦书儿许久没有说话,又再次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会从这里出来?”
秦书儿这才略略缓回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薛师兄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个人是仙缘阁的人,不是薛师兄,也不可能是薛师兄。
但凡说错一句话,这个人可能马上就会了结她的性命。
秦书儿努力压抑住方才心中涌起的波澜,接着说道:“俺……俺认识这家的家奴,也和这家比较熟,俺看他们家后门没有关,就帮着掩一掩……”
秦书儿努力地将方才脑海中编排的话说了出来,但其实就连秦书儿自己都很清楚,这个随口道出的谎言简直不堪一击,但凡这个人想要查证,不过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这个时候的她,脑子已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暇再去思考新的借口。
她只能静静等着对方的反应,听对方许久没有回答,便已做好可能要动手的准备——
头顶上方先传来了一个字:“嗯。”
秦书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迅速抬头看向这个人。
只见他向上拢了拢包袱,已扭身准备离开。
秦书儿稍稍吐了口气,觉得最好要趁着他反应过来,赶紧离开,遂也回身快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但三步之后,倏然停步。
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
秦书儿低咒了一声,突然往回跑了两步,一把抓住了那男子的手腕问道:“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慢慢回过身看向她,面具下的眸子弯出了一抹月牙。
“小娘子,你的历城口音,没有了哦。”
秦书儿一怔,恍然想起自己急于问出的这一句竟忘了伪装。
但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顾不及这些,仍是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那人也没再追问,而是一转说道:“永望。”看秦书儿面露困惑,补充道,“鄙人的名字。”
不是薛城,是永望。
秦书儿松了一口气,但又感到一阵失落,于是慢慢松开了手。
由是那人便转身准备继续离开。
秦书儿又想起什么,突然再次抓住了那只手,问道:“那么永望,你既然听出我没有历城口音,为何不追问我?”
那人不得已再次驻足,回头答道:“因为我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里面的事我不负责,所以你也大可放心,不管你在里面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既然你不多管闲事,为何又问我这些问题呢?”秦书儿再度问道。
那人果然沉默了片刻,半晌,忽而一笑:“或许,因为你是个美人吧。”
说完,他便将自己的手自秦书儿手中脱出,再没任何停留的离开了。
秦书儿站在原地,慢慢看向自己刚才抓着他的手。
这个人的手凉凉的,也和薛师兄一样。
秦书儿慢慢攥住手,心乱如麻。
……
不久后,秦书儿独自返回县衙,险些撞上了正焦急踱步的郑恒。
郑恒一见秦书儿,立刻竖起眉毛吼道:“人家扛着尸体的都回来半天了,你这又是跑哪儿瞎折腾去了?你再晚回来一会儿,县衙里的人就快倾巢而出营救你去了!”
秦书儿就像是完全没听见郑恒说什么似的,开口就是一句:“郑恒,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和薛师兄很像的人……是仙缘阁的。”
郑恒听见的重点显然在最后几个字,惊得下巴差点落地。
他紧忙冲出县衙大门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来追踪,接着快速赶回将大门重重锁上,说道:“你自己一个人碰见仙缘阁的人了?!那个人是不是跟你过手了?你快仔细说说,若是不行,那一贯钱咱就不要了,直接卷包袱离开这是非之地!”
秦书儿摇了下头:“那个人看起来对我好像没有恶意,也没问我甚,之后就走了……他好像只是路过,并没针对我。”
郑恒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紧忙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但秦书儿并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问道:“郑恒,薛师兄真的死了吗?”
秦书儿的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声音也低低沉沉。
“你怎又说起这陈年旧事来了?这问题我都回答了你多少遍!我再说一次,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想起旧事郑恒忍不住露出怒容,“那天是御史台的人亲自监刑,而且是当众处刑,所有人都看着呢!纵是我想骗你,我也做不到啊!”
“可是你说过薛师兄是被人罩着头带入的,你怎就能确认那个被处刑的人就一定是薛师兄呢?”
郑恒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拍拍秦书儿的肩:“过两日就快到薛师兄的生辰了,我知道你想薛师兄,但薛师兄真的已经不在了,如果师兄还在,他怎会不来找我们,又怎会不来找你这个他最疼爱的师妹?更何况,师兄怎会放弃一众长松师弟们不管?”
郑恒的话,秦书儿辩驳不了。
是啊,如果薛师兄还在,怎会不来找她?
如果那个人是薛师兄,又岂会不认她?
秦书儿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手,无精打采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郑恒又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他们都在正房,你要不要去找他们。”
秦书儿并未停步,喃喃回了一句:“你代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吧,今日有些累了,想先回去睡会儿。”说完,小人儿的人影便消失在了拐角。
郑恒看着秦书儿,忍不住摇了摇头,而后扭身便朝着正房跑去。
来时正好看到打算出去找秦书儿的顾常乐。
郑恒紧忙拦着他说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那丫头回来了!”
堵在门口的赵衍和顾常乐先是一愣,终于相识一笑,松了口气。
顾常乐说道:“差一点我这传奇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幸好好这丫头安然无恙。”
赵衍则是笑道:“秦小娘子没事便好,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郑恒叹了口气接道:“也不是什么事儿,就是回来的路上说是看见了个和我们一位故去的师兄长得很像的人……可能是有点思念师兄了。”
顾常乐来了那么一点兴趣,顺势又问了一句:“秦书儿和他这个师兄关系很好吗?”
“好确实是很好。”郑恒忍不住有些唏嘘,“想当年,书院里明眼人大多都能看出来我们那位师兄是爱慕这丫头的,偏偏这个秦书儿就像是铁皮子做的似的,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她的格物。后来因为书院发生点事儿,师兄就不在人世了……若不是因为师兄走得早,估计这秦书儿都已经和师兄成亲了,这种天人永隔的生死之情,恐怕这辈子没人能取代了。”
话一说完,郑恒就觉出不对,一抬头看到顾常乐和赵衍几乎同一时间朝着门里看去。
只见孟旬正叠腿坐在矮椅上,把玩着一把放在两具尸首旁,用来开膛破肚的刀子,然后略略抬眸看向郑恒,死水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郑恒突然捂住嘴,下意识就往赵衍身后藏了藏。
他可真的差点儿就忘了,秦书儿身上还绑着这么一颗会杀人的大桃花呢!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除了“品德”以外各个方面都着实优秀的奸佞对秦书儿这铁憨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万一他瞎呢?
正堂上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