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这位大仙倒更像是历城县令。”秦书儿绕着自己的青丝一缕说道，“难怪县令都干不下去了，简直就是成了摆设。”
“不仅仅是摆设，而且还糟了民愤。”高如意也垂下眼帘，“大家越是对大仙尊崇，便越是觉得县衙无用，再加上前面一任县令，因为恼羞成怒辱骂了大仙，以至于让县衙彻底陷入了困境。大伙儿不再交钱两，甚至也不让自家儿子来县衙当差……”她看向躺在地上的高如山，“阿兄之前便是县衙的衙役，后来出了历城这件事后，大家散了，但我阿兄不愿……总觉得，还是会有人来县衙求助，总还是要留个人，一直守在这里，也总还是要有个人，按律法办事，而不只是乞天求命。最后整个县衙，就剩下了奴和阿兄两人。”
秦书儿闻言，也跟着看向了那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卷胡大汉，先头见着他举刀冲来时，是有几分想笑的，可是现在一想，竟有种热血沸腾、肃然起敬的感觉。
孟旬则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我们到的时候，你阿兄显然是在埋伏，虽然不知道为何他那么晚才出来，但应该是接到了什么线报吧。到底是什么事？”
高如意收回眼神，轻轻用手背压了压发红的鼻头，说道：“这是近两年来，衙门接到的唯一一桩案子，说是有人在城里绑架他人……要说起来，会出现这个情况都是因为不久前的一个新传闻……”顿顿，小声道，“恶童之咒。”
房中人的脸色皆微微一变，孟旬也用指腹轻轻在案上摩挲了一下。
高如意似乎有些顾忌，四下看看，才继续说道：“就是传说，若是有人过去做了甚恶事，就会有地狱来的恶童从墙上走出，然后将这个人带下地狱。”
郑恒打了个激灵，朝秦书儿身后缩缩。
秦书儿则是蹙了下眉，唇下喃喃念着“恶童”这两个字，随后忍不住问道：“那这个传闻和吊在城上的三个人有何关联？”
高如意回答：“这些人都是被街坊邻里断定做过恶事之人，于是便将他们吊在城墙上，想要供奉给恶童，以此来让恶童不再作恶。”
“按这帮人一贯的套路，难道不是求大仙大神的公开设个祭坛祭祀吗？如今怎么流行挂人了？”秦书儿还是不解。
孟旬便替高如意解释道：“谁人心中不存善根，谁人心中不结恶种。”
秦书儿品了一下这几个字，好像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是因为心虚，所以选择为自保迫害他人，同时还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面目，以免他们被发现？”她皱着眉挫了挫下颌，又问，“可这帮人是如何确定那些人有罪的？”
“大概是……推测的吧。”高如意也满脸困惑，“或者是听谁说起过。”
“原来是靠流言蜚语定得罪啊……”秦书儿了然了，右眉一挑，“果然罪孽深重。”
“其实之前还好，只是近来县里因为这件事死了一个人，所以人心惶惶，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若是死了人，你阿兄可否记录、调查，尸首又如何处理？”孟旬再问。
“这……”高如意显然有些尴尬，双手不安又搓动两下，“县衙已经很久没做这些了，阿兄为人粗狂，也不太擅长调查案件，何况这里只有他一人，再加上县衙风评，根本没人配合……尸首的话，并没有抬来县衙，而是因为说是邪祟所至，便将其钉入棺中，直接埋去了城外坟地。”
也就是说，卷宗没有，尸体全无，而且听起来，要想调查，全民还不配合。
这比起在长安，三司即律法那一呼百应的调查环境，简直天壤之别。
秦书儿悄悄瞄了孟旬一眼。
曾经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孟台端，脸色果然不是很好。
他轻蹙着眉，指尖儿若有似无在案上滑动。
这显然是他在思索甚棘手问题时的小动作。
许久，孟旬才终于抬起眸重看高如意。
“还有一事。历城大街上为何人空无一人，还有那些纸人是何意思？历城平时也是这样吗？”
“并非如此。”高如意解释道，表情略略放缓，“历城平时其实和齐州其他地方没甚区别，今日是因为大仙要在仙缘阁为大家祈福，以抵御那些邪祟，所以街上才看不到人。大家现在就是在等着时辰，夕阳一至，便会一同赶去。至于纸人，便是自凶肆买的可替死的物件儿。”
“夕阳？”孟旬抬眸看了眼外面，已是红染半边天的样子。
外面果然已经隐隐有骚动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孟旬，只见他已撑案站起，不紧不慢地说道：“即是如此，自是要去看个热闹，顺便对这位大人物膜拜膜拜。”
“现在就去吗？”赵衍微怔，“明府才刚刚到历城……”
“正是因为刚到，所以更要先了解清楚。”
孟旬说着，已朝外走去，赵衍快步跟随。
秦书儿亦是想也没想就往外走，可才一挪窝就被郑恒揪住。
“秦书儿，孟旬和那个什么大仙明显不会结甚善缘……要不你就别跟了，万一孟旬这边靠不住，那边儿还可以疏通疏通！咱先把咱自己这摊子事稳住了！”
秦书儿挪开郑恒的手，说：“我心里有数，只是去看看，不用担心。”
……
片刻后，秦书儿便跟上了孟旬和赵衍。
孟旬似乎并不意外秦书儿会跟来，悄然放慢了步子。
三年后的赵衍显然有眼力见儿了很多，主动朝后退了半步，当个木头人一样跟在后面。
由是秦书儿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孟旬身边。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三人就被周围陆续从家里出来的人引去注意。
方才来时那空荡荡的大街，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站满了人。
所有人似乎都在朝着一个门庭远高于县衙的独楼快步走着，在那独楼上写着三个落笔有些怪异的大字：仙缘阁。
那个应该就是如意口中的大仙所在之地。
“这么多人围观，都快赶上过年过节了，那大仙果真很得人心。”
秦书儿正说着，周围突然如浪潮一般卷来“大仙”的喊声。
就见仙缘阁前的朱门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