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轻咳两声,故意昂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说道:“既然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共事,有些话我需先说明,免得之后影响了调查就不好了。孟明府,你我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都是历尽沧桑的过来人,男女情事自也都没少经历,先说好,我是不会因为昨夜那区区小事就有所动摇,也请孟郎理清心绪,不要乱了心神,切记还是手头之事要紧。”
秦书儿说着,偷着孟旬的瞄了一眼。
孟旬并没有多余的反应,收回目光,捻了捻书页一角,偏头说道:“既然秦小娘子这么说了,孟某自是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努力不胡思乱想,终归孟某也只是听了秦小娘子的要求所以才就范罢了。”
秦书儿小脸一黑,转向孟旬:“甚叫我的要求?明明就是你在吃我豆腐!”
孟旬故作意外道:“秦小娘子既是历尽沧桑的女子,对这种事自是处理娴熟。但看秦小娘子在这件事又好像计较颇多,看起来就像从未有过经验,难道只是虚张声势?”
秦书儿一惊,立刻又把身子转回去,挺着身板看向窗外:“那自然不是。但事情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你我都经历了不少风月之事,就没谁对谁错,岂能将这意外都推到我的身上。”
秦书儿特别强调了下“风月之事”四个字。
孟旬瞧了眼秦书儿,小人儿眉头紧锁,愁云满目。
他思索半晌,很快就明白了为甚这一路上总觉目光灼烈,像是要将自己烧穿一般,唇角若有似无扯动了下,慢慢合上手上的书。
怕是不回点什么,过不了多久,他在她心里便真成了个人间浪子了。
孟旬眼底带了浅笑,说道:“秦小娘子的话我可以理解,但有一件事,孟某还是得辩驳一下。”
“什么话?”
秦书儿一扭头,忽然发现孟旬不知何时已撑在了自己的上方。
他整个人压了过来,邪肆的双眸毫不避讳地望入她的眼中。
属于他身上特有的白檀香味瞬间将她包裹。
他嗔怒说道:“秦书儿,我孟旬一向眼光颇高,从不随意施吻……记住了?”
秦书儿反射性的靠贴在马车一侧,怔怔望着眼前之人。
方才堆砌的所有声势瞬间消失不见,她本能地点了点头。
孟旬又道:“另外,我也不喜甚‘风月之事’。在我看来,那些都是会被人拿捏的把柄……记住了?”
秦书儿似懂非懂的,再次点了下头。
孟旬这才满意地慢慢收回撑在秦书儿脸颊右侧的手,“啪”地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子,说道:“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到了。”
他转身走下马车,末了,还心情愉悦的顺手捏了她的脸蛋儿一下。
秦书儿被折腾了个措手不及,先是后知后觉有些恼怒,继而想起孟旬的话。
他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告诉她,他并没怎么碰过其他人?
秦书儿原本烦闷的心情没由来的好转了些许,可一扭头又觉不对。
既是不随意施吻,又不喜风月之事。
那他昨夜为甚突然轻薄自己?
总之她肯定是不信他口中甚“被迫就范”的鬼话。
秦书儿眼睛一横,难道是戏弄自己?
秦书儿越想越不对,阴沉着脸推门走下马车,想再与他理论一二。
单脚才刚一落地,便见到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梁汇。
秦书儿顿时收敛表情,缓步走来孟旬身边。
现在倒也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
面前,可还有桩案子,等着他们呢。
……
因为上回来的匆忙,又是一路偷偷摸摸,所以秦书儿并没有好好看清这乔明月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日跟随孟旬重来此地,才知这乔家虽然不是甚官宅大院,但却极尽浮华,所经之处皆被假山小溪围绕,玉雕美饰四处可见。
乔明月的夫家梁汇边走边为他们介绍道:“这里有很多玉雕都是娘子亲手所制,她一向不问世事,专攻于此……平日里,都是梁某在亲自打扫这些东西,生怕别人磕了碰了,毁了她的心血,可是现在……但凡看到这些,就会想起娘子……着实……”梁汇的声音略略哽咽,走路的速度也快了一些,仿佛想赶紧穿过这些摆满玉雕的地方。
因着梁汇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孟旬身上,所以她也不需要去搭什么话,仅是慢慢溜达着跟在后面,顺道细细观察了下这梁姓郎君,以及这宅邸玉雕。
她虽来过乔家两次,但却是第一次见这梁姓郎君。
此人看起来颇容易被人忽略,长得白白净净,说话声音也不怎响亮,一开口就像在自言自语,而且总是低垂着眉眼,就像是不敢与人对视,每当孟旬随口问他什么的时候,这个人都会微微有些脸红。
恭顺……
秦书儿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个词。
她又看见这诺大的院落。
明明梁汇是丈夫,但是历城人却都将这里称作乔家。
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四周,她虽不懂这些精雕细刻的东西,但在长松时,偶有师弟也喜欢研究些木雕之类的玩意儿,想想或许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一看,这些玉雕之技绝非一日所成,完成的作品该是经过了很久的打磨,其中以“人面”玉雕最为常见,且每张脸上都刻着某种极致的情绪。
例如:欢喜,狂怒,嚎啕……
它们个个将眼睛睁得很大,就像是在盯着从回廊中路过之人。
秦书儿感到有几分不舒服,皱了皱眉,回瞪了其中一个玉面,而后又加了几步追上孟旬的步伐,正好听见孟旬在问梁汇玉雕之事。
“乔娘子盛名在外,郎君亦是个雕玉的高手……如此夫妻同心,现在却先走一人,真是令人唏嘘。还望郎君,节哀顺变。”
孟旬这句话,听着当真不是想让人节哀顺变,怎么都觉着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秦书儿知道孟旬这个老奸巨猾的绝非不留神的口误,必是故意为之,遂又看了梁汇一眼。
梁郎君果然脸色微变,眼底划过些凉意,与脸上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
但很快,这种表情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消失不见,又重新笼上了一抹愁云。
“梁某与娘子有共同夙愿,但娘子巧夺天工,而梁某不过庸人一个,自是没法相提并论,也只能是‘同心’罢了。”
“您是过谦了。不过孟某也是不懂,都说乔家娘子是个难得一见的善人,怎么就会惹上这恶童的传闻了……想来这恶童,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啊。”
梁汇脸色又是一变,这回与方才的表情再有不同。
他眼神闪烁,小声说道:“您说的是啊……这恶童可真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我娘子蒙受那些不该有的流言,甚至还要遭受尸身被盗的羞辱,所以还望孟明府早些寻到我娘子,可以让仙缘阁为她驱邪,之后也好早些下葬,早些轮回。”
说完这话,梁汇便加快脚步拉开了些距离,直奔后院方向而去。
秦书儿和孟旬相互交换了下视线,似乎都看见了那一瞬间的表情。
没一会儿,几人便来到了后院。
孟旬引着梁汇一同走到后门方向,假模假样地调查乔明月尸首失踪一事。
秦书儿则悄然溜到旁边,又去瞄了一眼现场。
现场基本上和昨日的状况差不太多,还是乌漆抹黑的,还是肉眼可见的一片黄符。
大概也没甚可看的。
秦书儿欲走,目光却突然从墙上划过。
她脚上一顿,又朝后倒了两步。
原本光秃秃的墙面上,突然多了几道黄符。
昨日来时,好像并没有这些。
现场被动过了吗?
抑或是她记错了?
秦书儿正想着,一回头险些撞上一人。
此人正是昨日险些发现他们的那个家奴。
秦书儿本能地倒吸一口气,跟着就连退半步。
秦书儿记得今晨顾常乐说过这个人。
他叫黄沛,是这家一年前买的奴隶。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街坊邻里都不是很喜欢他。之所以乔家一直留着他,也是因为在沦为奴隶之前,这个黄沛也曾有过挺好的家境,甚至还是个纨绔,后来因家中犯事儿,这才流落至此。
这样的奴隶无论是相貌还是举止,都比其他奴隶来得更为拿得出手,留在家宅,怎么都算是小有面子。
正面一看,黄沛确实与寻常家奴有所不同,虽然脸上身上因为干活的缘故污浊漆黑,但仍能看得出他五官硬朗,应曾是个桀骜之人。只是那本该满是自负的眼睛,现在却空无一物,乍一看,就像是用墨汁点上的两个墨点。
可就算是墨点,姑且也是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之时,秦书儿又想起昨日惊险一幕,还是忍不住猜想他昨夜是否真的甚也没有看见。
但幸好,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很快就挪开了,而后只是从秦书儿身边抓起了一捆木柴,又朝着后门方向走去。
秦书儿悄然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尚未吐完,就听那头传来一句呵斥:“你怎将东西搬到这里来了!若是绊倒了贵客,你要我如何交代!赶紧走!赶紧走!这活什么时候都能干!”
梁汇红着脸,激烈的将黄沛驱赶走,接着马上扭头向孟旬致歉。
但一转眼,却见黄沛又赶了回来。
梁汇顿时皱眉,再次喊道:“你怎又回来了!”
梁汇稍稍侧身让开,露出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娇小身影。
“秦小娘子,孟明府……”
“如意?”秦书儿错愕,紧忙走了两步来到她的身边,“你怎么来了?”
今日大部分人都被拆去办事,高如意和郑恒应该负责在县衙留守。
秦书儿觉出不对,忽然凝重,小声问道,“是不是县衙出了什么事?”
如意脸色煞白地点点头,看眼周围几人,有所顾忌,于是附耳对秦书儿说了一句话。
秦书儿表情顿时一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高如意:“你说甚?仙缘阁?!”
秦书儿迅速看向孟旬。
孟旬也沉下了脸,眉心很轻的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