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也想不到,孟旬所谓的“只有你能去”的地方,竟是城外荒郊的坟地。
这个时辰,夕阳不见,夜幕将整个历城的天染上了一片死寂的黑。
秦书儿气喘吁吁地挥着铲子,小脸儿浮红,汗如雨下。
但是她铲得很使劲,就像是要发泄着某种怒意,中途时不时还会咬牙切齿地看向对面。
且见视线的对面,正有一穿着黑色潜行服的男子,斜身半卧在坟地边空地上。在他身下讲究地铺着块布,布旁还放着两碟子糕点和一筒凉茶。那男子本人慵懒撑着头,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正在那里挥洒汗水的劳动人民,时不时还会捏着他那吃了一半的糕点指点江山:“从那里再接着继续,不然待会儿棺椁拖不出来。”说罢,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继续吃掉手上那半块糕点。
秦书儿愤愤又拿着铲子戳了两下地,终是忍无可忍,将铲子往地上一戳,然后一把扯下黑色面罩说道:“你这奸佞是不是故意坑我!这种体力活不是谁都能干么!作甚大半夜的把我诓骗到这里偷偷挖坟?”顿了一口气,叉腰失笑,“而且撇开那件事不提,像是这种活,难道不该一起来干吗?作甚我一个女子来做?”
孟旬精细地咀嚼着,稍探指尖儿,抹去下唇残渣。
“我唐人想来对女子开明,在我眼中更觉巾帼不让须眉,不必介怀。”
秦书儿脸色一黑,她是这个意思吗?他这明明就是故意将话题绕开!
秦书儿气得青筋直冒,直接抄起铲子,推了一把土就朝孟旬飞去。
却见孟旬身子微微一斜,同时一卷垫布一角,完美避过,然后又从容地将布铺平,顺带还用右手抚了抚,说道:“你说我诓你,确实是污蔑了我。我就问你,县衙中那几个男丁,带了一身辟邪符的高如山、赵衍、还有你那个同窗郑恒,哪个敢大半夜来这里?”
秦书儿被噎了一下,细细一想,当年在解决藏书阁那件案子时,赵衍和郑恒的反应确实让她至今难忘,只好又道:“即是如此,你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跑来掘坟偷尸啊,身为历城县令,你何不堂堂正正下道文书?”
“方才的情形你又不是没见到,若是真的那么明目张胆的调查,恐怕还没开始,我们就会被这里的县民赶出历城了,所以现在这种方式,刚好。等有了确凿证据,再公开调查也不迟。”
“说得很有道理。”秦书儿晃了下步子,跨立着俯视孟旬,“但这和你躺在那里坐享其成应该也没甚关系吧。”
“你要知道,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只有各司其职,发挥所长,才能高效办事。”他说着,又拿起自己的竹筒轻饮,后道,“我的精力都用来思考了,所以只能拜托书儿你来动手了。”
“我也长着脑袋,我也可以思考。”秦书儿挑眉。
孟旬顿住动作,露出吃惊的表情。
秦书儿青筋顿时鼓起,但心中却飘出一个心声。
别问,问就是自取其辱。
秦书儿努力忍了忍,收回视线不再看这厮,以免控制不住自己造成血案。
对面人却无视她的努力,还火上浇油地轻笑了两声。
在干活儿的同时,秦书儿余光瞥见了围绕这片坟地的一圈黄符,由是沉下声问了一句正经话:“孟旬,你怎么看恶童之咒这个传闻?”
“如果你要说案件本身,还要等挖出被埋在这里的尸首,才能对这桩案子有个初步的了解,但若是说传闻……”孟旬略略抬了下眼睫,“总不会空穴来风。”
“你是说,有人刻意编造谣言?”
“这个暂时还不能确认,但从既得利益来看,至少有人很乐意见到这个局面。”孟旬伸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个符咒,在指尖儿上转了转,“回避是没用的,既然都说这恶童可怕,再加上县衙也没甚其他案子和卷宗,自是要从这恶童传闻先下手,是鬼是佛,很快就有答案了。”他一松手,黄符便顺着风吹走,“但总之,搞清楚这件事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秦书儿嗤笑:“下午还对着人家梨花带雨,晚上就去挖了人家的坟。谁若信了你,真是自掘坟墓。”
孟旬眉眼带了几分惬意,侧头深望秦书儿:“所以,现在这个活儿,正好可以练练手。”
得,自掘坟墓的就是她自己个儿。
秦书儿闷闷不乐地又戳了几下铁锹,忽然,止住动作。
“孟旬,你听……好像有甚声响。”
孟旬也顿住手上动作,屏息闻声。
确有缓慢的脚步声朝着这面而来。
秦书儿和孟旬对视一眼,低声说道:“难道是县民?这么晚了还来扫墓吗?”又失笑,“或者,是传说中的诈尸?”
“扫墓为何要偷偷摸摸,有些不对劲。”孟旬眼神一凛,迅速起身,并利索地一拢地上白布,形成了个包袱卷儿,将东西一下子全包住,拉上面罩,“先躲起来看看。”
秦书儿也快速带上面罩,而后跟着孟旬一起躲到附近唯一的一片灌木丛中。
两人紧紧挨着,一同透过木枝子中的缝隙朝前方看去。
只见那一片黑漆漆的坟地深处,正有一抹人影悄然而至。
人影乍一看身形修长,只是步履沉重,看来十分疲惫。
随着他逐步走近,秦书儿逐渐看清了这不速之客身上的衣着。
黑色的面罩,黑色的潜行服……
秦书儿怔了怔,慢慢低头看向自己和孟旬身上的衣着,随后又慢慢抬头和孟旬对视。
“同……行?”她小声说道,又皱眉想了想,“也是来掘坟的?”又想了想,“盗墓?”
孟旬看那人没走两步就左右张望的样子,便道:“兴许……而且应该还是生手。”
秦书儿认同地点了下头,又看回那人:“埋在这里的应该都没甚陪葬之物吧,看他两手空空,又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也是没甚收获……果然行行都艰辛,各有各的苦。”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那黑衣人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直勾勾地盯着秦书儿方才挖到了一半的那个坟坑。
“糟了。”秦书儿略略捂嘴,“他不会盯上咱们的那位兄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