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滴七尺男儿泪一流,周围人眼底的愤怒压下去了许多。
整场气氛几乎瞬间陷入了一种另外的沉重和低迷里。
孟旬狠狠吸了下鼻子,又故作从容地直面朱大仙。
“好了,既然招呼打过了,孟某这不速之客就不打扰朱大仙了,县衙还有很多事要做,改日再来拜会。”说着,真诚向大仙揖礼,又眼挂泪珠地向着众百姓揖礼,随后才转身朝着来时方向走去。
秦书儿僵着挽袖的动作呆呆看着孟旬背影,完全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孟旬驻足回头朝她这方看了一眼,她才蓦地回神,放下袖子,匆匆跟了上去。
周围窃语声再次隐隐泛起。
“或许这新县令和之前的县令不太一样……”
“是啊,看起来至少不会做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恶事,或真是个大善人。”
朱大仙静静站在中间望着孟旬和秦书儿的背影,放在身前的手攥住,眼神悄无声息地沉下一丝凉意。
没过多久,孟旬便带着秦书儿和赵衍逐渐走出来人群。
秦书儿几个大步追上孟旬:“孟旬,孟明府……这到底是几个情况?怎么这就走了?”说着,又加快几步走到孟旬前面,回身看着孟旬倒着步子,同时摆出几个飒爽的手势,“难道不该是当面和那什么大仙公开对峙,然后揭穿他的骗局吗?”
孟旬面无表情地擦着眼泪,双眼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样子。
“谁说我要与他当众对峙了?”孟旬眨了眨眼,缓和眼底干涩,“有种东西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在那个时候我意气用事,可能会被那帮县民吃的骨头也不剩。”嘴角微勾,“人还是要惜命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书儿环胸失笑:“即是如此,那你为何一开始还要去挑衅那个大仙,早说些软话,不是连那个鸡蛋也不用糟了?”
“我若不这么做,如何探那大仙的底?”孟旬被这一提醒,想起了鸡蛋的事,蹙着眉掏出布娟又用力擦了擦,同时眼神也深了不少,“现在看来,这历城确实处于失控的地步,县衙威信全无,县民皆以大仙马首是瞻,律法在这里也形同虚设。”顿顿,“不仅如此,市场物价、城内规则、外来同行……明显都受到了仙缘阁的影响。”
秦书儿不懂这些,眉心蹙得更紧。
由是孟旬便说了一句大白话:“这座城,已是法外之地了。”
秦书儿想起刚才的情形,脸色也跟着凝重不少,随后顿住步子,很认真地问道:“那依你看,这里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孟旬斜眸想了一下,而后回答:“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又莞尔一笑,“并且,还会有一道文书飞回长安……上面,应该写的都是我们十恶不赦之罪。”
“长安那边看到这种事,难道不查吗?”
孟旬慢慢收回布娟,深吸一口气,看向夕阳西下的天。
“你所看到的必然只是凤毛麟角,它的根伸向何处,长在何地,你根本不知道。”又稍挪下目光看向秦书儿,“一个问题这么大的县城,长安朝堂却无人提及,就连返回长安的前几任历城县令都对这里的事闭口不谈。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顾及什么,你可曾想过?”
秦书儿回望着孟旬,脑子里闪过了那封写着长松火事及历城县的书信。
她虽然还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但是经孟旬这一说,倒明白了一些共通之处——那就是无论是长松的事,还是历城的事,背后都有什么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消抹不见。
难道背后是同一拨人?
还是说,历城和长松只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只是凶手碰巧在历城?
秦书儿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遭,眉心也越蹙越紧。
忽然有一抹温热覆在了她的眉心上。
秦书儿微怔,抬头看去。
见孟旬正轻柔地为她抚平那个“川”字。
“想知道的事,总会知道的,想要找的人,也总会出现的。”他轻声地说着,眸子虽然淡淡的,却带了几分深意。
“你……什么意思?”秦书儿心里有些发紧,尤其是对上他的双眼的时候。
难道……他看出她是来找凶手的事了?
那张书信,难道和他也有什么关联?
然而下一刻,孟旬却扬了扬眉,回答道:“你在路上的时候不是说了,要找小阙儿,你的那个什么……徒弟?”
原来指得是小阙儿。
秦书儿心里长吐一口气,双手将孟旬的手从自己眉心上拉下,很认真地反问一句:“孟旬,你真的是因为觉得这里不对,才来历城调查情况的吗?”
“御史本来就要各州巡视,既然这里有问题,我自然会知晓,知晓后来一查究竟,也是职责所在,不然,你觉得我来作甚?”
秦书儿仍是紧紧盯着那双眼:“那你整治好历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国库空虚,历城这么大的地方,若是一直不向上交税,怎也不是个好事吧。”
秦书儿慢慢抿住唇,半晌,又说道:“孟旬,来时你问我,是否相信你。但是你到现在都没回答我,我的相信是对是错?”
孟旬凝住半晌,又微微划出一抹无声的笑,走近半步。
“我说你是对的,你会觉得我在说谎。我说你是错的,你会觉得我在说反话。”声音又沉了沉,带着几分兴趣地问道,“所以,你想听我回答你什么?”又靠近半步,静对那双眸子,“你希望我是什么?而你又为何这么希望?”
秦书儿一愣,似是从未想过孟旬说的话。
但无疑,这句话一下子就戳在了她的心底。
正像他所说,无论她回答什么,她都还是会有顾虑。
而她想听什么?
自是想听他说,他是好人,只是伪装成奸佞。
为何这么希望?
因为……
秦书儿卡住了,一下子陷入了一阵混乱,眉心又一次皱了起来。
是啊,她为何老是这般向着他,好像从三年前在长松书院时就已经如此了。
她又微微垂眸,唇中喃语:“难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