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伯冰冷冷地站在原地，甩了甩右手的袖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人。
“罢了。”他的声音里已再听不出半点情绪，“既然你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我何必自讨没趣，若再执着，怕不是也要被你放在了嫌犯的名单之内了。”
说着，又斜睨看向郝南。
郝南一激灵，立刻挣脱秦书儿站好，低着头，像是在听训。
“郝南，书儿如此讨厌我，我也没必要因为担心他们而非要在这里呆着，我就先回驿站了，权当不知道他们的事，明日启程回长安。你就好好与秦师妹道个别吧！”
郝南蓦地一怔，瞪着眼抬头看着杜新伯，随后又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我知道了，杜师兄。”
杜新伯冷哼，跟着又看了一眼秦书儿。
那一眼，冷意快浸到骨头里，随后一转眸，拂袖而去。
又是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离开的马车声。
见人真的走了，已经冻结成石头的郑恒终于松垮下来，回头就竖起那双三角眼。
“秦书儿！你这是作甚！师兄说甚你听着便是，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顶嘴的毛病吗？”
秦书儿无语，白了郑恒一眼。
去仙缘会的事，哪里是听谁的不听谁的，其牵连之广，后果之长，谁也掌控不了。
郝南也接了一句：“书儿要是听师兄的话该有多好，为何就不能去那仙缘会，书儿不是想调查书院的事吗？”他仍没放弃，又上前两步，“书儿，要不你现在去与师兄道个歉，这会儿那个什么仙缘会还没开始，和师兄一起去还不晚！”
“又是仙缘会。”秦书儿蹙着眉对满身灰土的郝南说道：“郝南，我看你倒像是中了师兄的毒，师兄说甚你都应和，做人还是有些主见比较好。”
郝南就像没听见似的，干脆抓着秦书儿的衣袖，急急说道：“书儿，这也是我的想法……万一，万一没去这仙缘会……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那长松的真相岂不是再也无法见到天日了？”
“不会的。”秦书儿斩钉截铁回答，将手臂从郝南双手中拿出，“对我来说，现在做的事情，比去仙缘会更加重要。”又回头看看郝南，“对了，既然你回来了，不妨再详细说说那夜我们不在时发生的事。”眸子微微一眯，“……我一定会找到答案。”
郝南微微愣住。
以他对秦书儿的了解，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书儿便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说动。
他定定看了秦书儿一会儿，无奈吐出一口气，放下了双肩，终于闷闷点了下头，轻声回了一个字：“好。”
见两人都不再争了，郑恒也跟着松口气，上前帮着郝南掸土，嫌弃地说道：“你说说你，现在都已经是仕人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和我去换身衣裳。”说完，不等郝南回答，拽着他就往里屋走。
郝南一开始还抵触了一二，但是在看了眼秦书儿后，忧心忡忡地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事，遂也慢慢随了郑恒，跟着他进屋了。
待两人一走，顾常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溜达出来，视线瞥了眼郝南所在的房间大门，半身斜斜倚靠在秦书儿门边，说道：“秦小娘子，你这师兄弟，也够积极的。”
秦书儿正觉有些心烦，闻言更是脸色铁青。
“都听见了？”
答案不言自喻，是啊，顾郎哪里是让他走他就走的人？
秦书儿着实尴尬，但再怎么吵架，终是一家人，这时候也只能当作代表，喏喏对顾常乐说道：“顾郎你也别在意，我这大师兄平日里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而且有些死心眼。上回在乐坊你也见着了，他素来和孟旬不对付，怕是现在带入了私人恩怨了。”
想想这么说又有些有失公允，于是又补了一句。
“不过师兄对书院一向很好，是个好人，当年发生了那些事后，也是头一个出来善后的，费了好大劲才重建书院，虽然没办法再重新学格物，可终归也是给长松人一个家。朝里的师兄们也都信赖杜师兄，基本以他马首是瞻。”想起方才郝南的样子，秦书儿不禁拢拢眉，“就是有些太马首是瞻了。”
顾常乐听着，慢慢环上手臂，说道：“在朝里，公然和林相作对的基本都没甚好下场，你这师兄倒是个特例，这么一个领头羊，竟然还平步青云，升了郎中。”
眉眼一弯，看向秦书儿。
秦书儿亦是神情微变，有那么片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发了会儿呆。
半晌，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应该不会的，若师兄对我们有恶意，他只需放任我们就好，周围人自然会成为一盘散沙，何苦到处帮着张罗，再加上长松失火的那一夜，不同留在书院的霍师兄，杜师兄可是跟着其他人一起探望圣人了，全是证人，怎也不会是他。”说着，欲往里走。
“你又没入宫，岂能知道那么清楚。”顾常乐的声音再次飘来，又饶有兴趣地说道，“而且小娘子若真像自己说的那般笃定，方才为何不随之去仙缘会？”
秦书儿步子微顿，长长的睫毛垂落，表情绷得肃杀。
顾常乐看出些端倪，也敛回笑，来到秦书儿身边问道：“你之前说，新怀疑的，莫不是……”
秦书儿眼底闪着一丝犹豫。
半晌，只是干笑了一声，说道：“在我看来，谁都有怀疑，任何猜测，都必须找到实证。”她又去抱她的干草，“刚才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仙缘会在即，还是将重点先放在那日的火上，再怎么说，那火不会凭空而出，一定……”
话没说完，秦书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弓着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怀中干草一根、两根掉落在地。
顾常乐觉得有些不对劲，紧忙问道：“秦小娘子，怎么了？”
秦书儿并没回答，依旧是直直看着前方，时而蹙眉，时而舒展，时而又看向怀中之物。
过了不知多久，才轻颤着唇，喃喃重复方才自己的话：“凭空而出……凭空而出……”
顾常乐歪着头，皱眉不解。
突然，秦书儿的目光挪回到了顾常乐的脸上。
她的眼睛发直，带着某种锐利的、又恐惧的东西，蓦地往后跌了一步。
“哗啦”一声，干草尽数散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