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勉强映入她的眼帘。
这个东西,好眼熟……
这不是她的……指南球……吗?
她抬起手,想要握住它,视线却愈发飘摇。
终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坠下手臂,合上了双眸。
只余似曾相识的喊声,回荡在耳畔。
“秦书儿,秦书儿!!!!”
……
秦书儿沉啊,沉。
似乎沉入了海底的最深处。
周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阵阵水声从耳畔滚来滚去。
慢慢地,水声远去,卷来一阵清凉,耳畔如被风吹,有些舒服。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无比轻盈,如舴艋小舟,在水面上静静漂浮着。
半晌,秦书儿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迎上一片开阔的天地。
云卷云舒,蒲公飞舞,倒是一番如画美景。
秦书儿愣了半晌,慢慢坐起。
最后的记忆,尚停留在刺鼻的浓烟和火烧一幕。
火呢?郑恒呢?谭叶呢?
为何只余她一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她又环视四周。
这是何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又为甚可以坐在水上而不落下?
秦书儿想着,摊开双手瞧了瞧自己,这么多年来磨出的茧子竟也不复存在。
一双小手白白嫩嫩,只剩下了几道浅浅旧痕。
她愣了片刻,紧忙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衣衫紧贴,白衣蓝带,这不是当初在长松书院时穿的院服吗?
她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发式。
一个圆鼓鼓的小包立在头顶一侧,是她当年最喜欢的束发款式,脸颊腮处好像还有些圆润,对着水面一照,亦是三年前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梦吗?”她亮着眸子从水面上跳起,又摸遍自己的全身,“难不成真是梦,我还在长松书院,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正欣喜,又觉四周的情形和长松不尽相同,不禁头皮发麻,“不,不对。难道我……死了?”
她垂着眼帘,怎也思不明白这里的情形,同时又觉心情沉重。
若她真死了,大概也算得上死不瞑目了。
“竟然是被自己两肋插刀的挚友烧死的。”
秦书儿想起郝南,又自嘲地笑了几声,半晌,慢慢敛住,转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远处忽而传来阵阵少年少女的笑声,引去了她的注意。
漂浮着的幽幽轻雾,被风吹散,露出了如梦似幻的书院回廊。
白衣学子们有说有笑地捧着书前行,不少人手上还拿着木头做成的小物件。
他们的身影时不时就会被不断“磕头”的水锥遮住。
而在水锥的侧面立着一老人,他似乎正在解答着一名学子的问话。
学子方脸高个,生了一张喜欢挑刺的脸。
秦书儿远望着,心上瞬间涌起了难掩的情绪。
“山长……庄左……”她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对面真的是这二人,鼻上一阵酸涩,大喊着“山长!!庄左!!”拼了命地朝他们奔去。
奈何没跑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使得她狠狠跌倒在地。
秦书儿摔得不轻,一阵龇牙,回头一看,自己的脚上不知为何缠了几根藤条。
“这是什么东西!”
秦书儿用力扯着,却怎么也扯不断,而且那藤条还越来越紧,甚至快要勒入她的血肉。
委实恼火。
秦书儿刚准备用蛮力想要和这藤条斗上一斗,便听到熟悉的年迈嗓音自旁边飘来:“傻丫头,此乃凡尘牵绊,硬拽是拽不断的。”
秦书儿动作一顿,慢慢朝说话人看去。
只见秋向明带着庄左正站在她的面前。
老山长摇着蒲扇,像是在看一个小娃儿一般看着她。
庄左亦是抿笑摇头:“秦书儿啊秦书儿,你怎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莽撞。”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声音,宛如细密的针,针针扎入了秦书儿的心里。
到底多久了,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双眼忍不住模糊了起来,脸上却挂着笑。
她撑着水面站起,还是如年少时一样,倔强地高昂着头看着两人,哽咽说道:“说甚……胡话,我秦书儿……我秦书儿何时莽撞过?不过只是尝试一下罢了……不尝试,何知它会不会断?”
话音刚落,迎面便挨了山长的一扇子。
“你这孩子,就会乱扯。”
秦书儿下意识捂住头,紧咬着下唇。
过去总是想尽了办法逃开山长的责罚,而如今,竟欢喜得不得了。
忍了忍,终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颗颗泪珠坠在了水面上,消失不见。
秦书儿就这样捂了好一会儿,许久才抬起头,破涕而笑。
“山长,庄左……”她克制着颤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好想你们,真的好想……”
秋向明伸出大手,轻柔摸了摸秦书儿的头:“孩子,吃了不少苦吧。”
秦书儿启唇,有千言万语想对山长说,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开口。
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过得好着呢。”
“过得好,为何还要哭鼻子?”山长调侃道,“咱们长松书院的混世魔王,不是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我只是觉得羞愧。”秦书儿低着头,慢慢耷拉下肩膀说道,“当年,山长将《天工奇卷》留给书儿,乃是希望书儿可以继承格物,将格物延续下去……可是书儿无能,自己学的本就是个半吊子,如今,更是一事无成……或是我真的没这天赋。”
“所以你这丫头打算怎么做?”
“留在这里,陪在你们身边可好。”秦书儿露出笑靥,看向他们身后的风景,“光你们能在这里享受,着实狡猾,如今我来了,还和以前一样不好吗?反正人生不过也是大梦一场,既然都是梦,何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梦。”
“秦书儿,留在这里,就永远也出不去了。”庄左插嘴,“也意味着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人了。”
秦书儿斜眸静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郝南给予自己致命一刀的情景。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秦书儿孤家寡人,哪里来的重要的人。”她看向眼前人,“对我重要的人,不都在这里了。”
“既然都在这里了,那你的脚下为何还有牵绊?”庄左反问。
秦书儿闻言,又低下头看着那紧紧缠在自己脚上的藤蔓。
牵绊,她的牵绊是什么?
她有那么一瞬满心困惑,探出指尖儿,胆怯着,踌躇着……
悬空半晌,还是碰触了藤蔓一角。
只听一声轻灵的响动,藤蔓泛出幽幽霜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