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眼看着就要着了,秦书儿的怒意顿消,赶紧上去阻拦,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他们分开,说道:“现在都是一个县衙的人了,相煎何太急!求同存异,和平相处,不然你们如何得到你们想要的!”
这一声,果然让两个人同时打住。
秦书儿心下有了底。
自己果然猜的没错,能被孟旬牵制住,肯定手上都是有料的。
半晌,谭叶狠狠一甩他的黑袖,干脆利索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非常用力的擦了下被顾常乐喷过口水的脸,嫌弃地将帕子一扔。
“谁也别想威胁我!”又朝门里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重复了一句,“谁也,别想,威胁,我!”
说完,又吐出很长地一口气,扭过头愤愤离开,同时还踹飞院中放着的一个破陶罐。
“咣当”一声,像是写进了他此时的愤怒。
秦书儿觉得似曾相识,一下又从恼怒变为同情,遂安抚般地拍了拍顾常乐的肩:“顾郎息怒。”看看他的脸,安抚道,“还可以,没破相。”
顾常乐心疼地又碰了下自己的鼻子,倒吸一口气。
秦书儿莫名笑了一声,觉得这环境倒也有点意思,但一转又有点担忧地说道:“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去看看谭小郎君,免得这一开口,再出点什么事。”
顾常乐提起谭叶,虽又是一阵恼怒,但还是点点头。
随后秦书儿便去追人了。
而就在他的前后脚,孟旬也拎着一个指印未干的契书,溜哒哒地走出。
看到一脸阴沉的顾常乐,孟旬忍不住扯嘴笑了一下。
“说服这小郎君果然不容易……目前只能说服他暂且帮着验一具尸首。”
“你可是要在历城待一个月的,只验一具,怕是不够吧?”顾常乐又轻捏了下自己的鼻子,随后倒吸一口气。
“自是不够,但,有一就有二,不是吗?”孟旬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顾常乐太了解孟旬的手段,还真一点不担心这个,由是又强调了一遍:
“总之,这个情报是额外的,到时候一并算回报。”
“可以。不过……”孟旬说着又朝前走了两步,将右臂缓慢搭在了顾常乐的肩膀上,“请顾郎下次不要背着我,做有碍团结的事。”
“嗯?你听见了多少?”顾常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孟旬听见。
然而话刚说完,顾常乐的笑就僵在了嘴角。
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寒凛之意渐渐从身侧袭来。
顾常乐转头,对上了孟旬那双平淡无波的眸。
“下次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别打她的注意。”他说的很平静,但是字字带着警告意味,而且是不容拒绝的。
说完,他慢慢将手臂收回,周围那沉凝的气氛也跟着消散,仿佛方才甚也没有发生过。
顾常乐认识孟旬多年,这样的对话平时只有他说,此番竟从孟旬口中道出。
顾常乐顿时明白了什么,略略眯缝着眼睛,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了高如山的一声带着历城口音的大喊。
“明府!出事了!出事了!”
顾常乐和孟旬几乎是同时看向来人。
只见高如山呼哧带喘地朝这边跑着。
孟旬觉得高如山样子不太对劲,遂朝前走了两步迎上:“出什么事了?”
高如山用着他那只大手粗狂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明府,俺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大事!”他瞪着眼睛一字一句,“说是东街乔家死人了!外面都在传是因为恶童之咒!”
孟旬眉心很快地蹙了一下:“尸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高如山如临大敌般的向下撇着厚厚的嘴唇:“俺路过的时候他们刚刚发现的,但是俺觉得还是得先回来和明府说一声!”
孟旬指尖儿习惯性地在身侧点了三下。
顾常乐也抱着胸溜达着走到孟旬身边:“这恶童来得可真是时候,老子的欢迎宴怕是要推迟了。”
“虽然现在还是个草台班子,但姑且以是凑齐了。”孟旬语气淡漠,似乎仍是很不满意,但随即眉尾上挑,神情一肃,“立刻通知赵衍和秦书儿,准备虎口夺食。”眉尾略略一抬,“是时候破个案子了。”
……
根据高如山的描述,这具新发现的尸首是历城县有名的玉雕师乔明月。
当几人一同赶到乔家的时候,门口果然挤满了围观之人,他们个个面露惊恐,交头接耳,但恐的显然不是有人死去这件事,而是那再次甚嚣尘上的恶童之咒。所以各个徘徊门口,只敢远远看这热闹,谁也不敢靠近这里。
对孟旬来说,这显然是个不错的情况,至少在他们赶来的时候,死亡的第一现场尚未遭到破坏。
之后按照计划好的,孟旬带着高如山在外面守株待兔,而顾常乐则带着秦书儿和赵衍从一些没人注意的地方混入宅底,赶在这家人带仙缘阁的人来之前,先一步将尸首运回县衙。
根据仙缘阁到这里的距离,他们约莫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为了可以更好的掩人耳目,顾常乐和赵衍皆扮作宅中小厮,秦书儿则被迫暂时束起了她张扬的散发,顾常乐亲自操刀,为她打造了一套非常符合历城风格的妇人造型。这身装扮若是换做三年前的秦书儿必是可笑至极的,但是三年之后的她穿上,却多了几分女子的韵味。
但是秦书儿没有一点享受的心情,她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何孟旬会让她跟着顾常乐来搬运尸首,不,确切的说,是让她来代替他勘察现场。
虽然秦书儿总是号称自己擅长这些事,但是其实她尚有自知之明的,若说细节发现,这里面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孟旬。
不过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她也不至于因为这些疑惑而推诿拒绝,只当是人手不够让她来凑。
此时宅邸并没什么人,所以他们很轻松便从后门混了进来,并很快找到了乔明月所在的那间主房。
乍一看,这间房并没甚特别的地方,可是当秦书儿将房门推开的时候,心头霎时涌上了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这间房中所有的光都被一些暗色的厚布所遮,四面昏暗漆黑,只能从一些漏光的缝隙里,隐隐判断出周围的轮廓以及房间的陈设。
且见房中六张案几围成了一个圈,其上没有放任何的摆设,却贴满了各式各样的黄符,仿佛被弄成了一个祭坛的样子。
而尸首,正好就被围在这布满黄符的案几之中。
“这死状……”
三人杵在门口看着躺在中间的这名女子,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心。
真惨。
尸首面目狰狞,眼舌突出,手和脚都被玉石削成的锥子扎穿钉在地上,脖子上缠了好几圈枯树木枝,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秦书儿如何也无法习惯这种场面,霎时感到一阵反胃,遂别开眼睛故作平静地说道:“我先去看看现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待会儿我们会合!”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顾常乐也是极其不喜的,往日就算是他杀人,通常也会选个干净利索的方式,很少会像这样让人受尽折磨,但终归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所以忍耐性自也是比其他人强了一些,遂深吸口气,和同样脸色不是很好的赵衍交换了下视线,双双掏出家伙事儿开始干活。
赵衍负责绘制现场的情况,而顾常乐则负责观察死者的第一现象。
顾常乐先看了眼死者脖颈缠绕枯木枝的地方,四面的肉都已被磨烂,几乎看不出什么,而她虽然手被定住,但五指仍然竭尽全力扣在地上,看样子死时带着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
或痛恨,或恐惧,或愤怒。
“这案子,有点意思……”
顾常乐喃喃而语,随后看向正趴在地上勘察现场的秦书儿。
与顾常乐相反,自从当初藏书阁一案之后,秦书儿再也不觉得死亡现场有甚意思。尤其这会儿血腥味正浓,而且四周还黑得让她难受。
只好掰开了个火折子,勉强在里面凑合转悠。
她先粗粗望了一眼这间房,发现除了那几乎瞬间夺去人家视线的案几尸首之外,这间房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那些黄符虽然贴满案几甚至是地面,但墙上却干净得一张都没有。
秦书儿想起当时高如意在说到恶童之咒时提到,恶童会寻找有罪的人,然后自地狱生出,一天天长大,直到从墙上之门走出,将那有罪之人拖入地狱。
如果这黄符是用来制衡和驱赶恶童的,按道理应该就是这个叫乔明月的人自己贴的,但她为甚会将那些东西贴在地上或者桌上,偏偏就是不贴恶童会走出来的地方?
“难道是曾经贴过,又被什么人撕掉了?”秦书儿咬唇思忖,“又或许……是有什么人想招来恶童,夺走乔明月的命?”
秦书儿有些想不明白,但时间紧迫,此时也没工夫把心思放在推理上,只好暂时将这心思放置一边,转脚又来到了卧榻边上,费劲地弯下身,然后将手伸入摸了一把。
眉心忽的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