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着咳嗽了两声,才缓过劲儿来马上说道:“顾郎这话从何说起?我怎就、就‘那甚’那个孟明府了?”
秦书儿心中打鼓,先前郑恒在她耳边叨叨这些风花雪月也就算了,怎来了个陌生人竟也觉得她对孟旬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秦书儿自认一生追求真理,严格律己,岂会被个男人迷花了双眼……
想着想着,秦书儿突然想出了神,似是回忆起当年在地窖搂过的“强健体魄”,于是紧忙晃了晃脑袋,继续瞪大眼睛看着顾常乐。
然顾常乐是何等的了解男女之事,单看秦书儿方才那一走思,便连她在脑中摸了孟旬哪块腹肌都猜了出来,深沉地笑了一声,用他那比女人还漂亮的手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
嗯,充分了解了,秦书儿喜欢孟旬。
所以说,在情报这个领域,表情给予的,远比嘴上说的要多得多。
但紧跟着,顾常乐的笑脸便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说道:“一个路人的好心提醒,莫要对孟旬动真心。”
顾常乐的这句话来的云里雾里。
秦书儿虽不觉自己喜欢孟旬,但这句话莫名在让她有些不舒服,于是蹙眉问道:“顾郎为何这么说?”接着又挺了挺身子,往回找了一句,“哦,我只是觉得,顾郎这句话对孟旬有失公允。同僚之间难道不该互敬互爱吗?”
顾常乐很轻地扯了下嘴角,接道:“小娘子可要知道,世上规则往往就是这样……人们只会对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人交心,但对琢磨不透的人,无论怎么欣赏他的好,都会心存一分警惕。更何况,孟旬身上并没有让我觉得值得欣赏的好。”
顾常乐眼睛一暗,似乎想起了自己被弹劾的一幕,整个人不爽起来,但他又很快将心情收敛,接着说道:“但是相对的,秋老爷子却是我一直尊敬的长辈,所以顾某自然会想着稍稍帮衬下他的学生。”
秦书儿的睫毛忽然抬了抬。
一个怀念的,埋藏在心底久远的名字一下子撞入了心底。
秦书儿有些讶异地看向顾常乐,随即又很快明白。
以顾常乐的能力,知道她姓甚名谁出自何方简直小菜一碟。
她并没有回答顾常乐,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由是顾常乐便再次说道:“你可知道,孟旬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步青云的吗?”
秦书儿目光略略转向顾常乐:“如何?”
顾常乐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个男人亲自上奏,推荐程胜武去抄了杨镇山的家……杨镇山或许到死都想不到,自己一生的积累,最后大部分都纳入了仇人的囊中,还是被自己一手养大,视如己出的孩子双手奉上的。实际上,若是有这笔钱,再加上孟旬的能力,杨镇山的家眷完全可以免受苦难,甚至免于一死。”
顾常乐转眸看向秦书儿。
秦书儿的脸色确实微微苍白了些。
她并非官场之人,郑恒的阿爷也因三年前被御史台革职而解甲归田,所以即便是打听道了御史台的事情,也只知其外,不知其里。
她怎也没想到,在御史台还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顾常乐却好像没有看到秦书儿的脸色一样,接着说道:“说实话,我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之人,在我看来,若孟旬是一个翻手云雨的奸佞,那他绝对名副其实,因为他为谋求上位,可以不顾他人生死,屠戮众生。若孟旬是个好人,欲谋大业,忍辱负重,那么他更可怕,因为他为了大义和最终的目的,可以舍恩断情,放弃一切。我们之所以觉得现在的孟旬值得托付,甚至是可靠,那是因为至少在历城,我们与他有着暂且一致的目的。可是我们终归不知道孟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旦哪天我们的目的不一致了,那么孟旬会怎么做?”略略沉声,“说不定会杀了……”
秦书儿突然打断顾常乐:“为何与我说这些?”
秦书儿的语气有些不好,但是看起来并不惊怕或动摇。
顾常乐收住了声音,渐渐有些明白了。
他说的这些,这个秦姓的小娘子,应该全都想过了。
全都想过了,却还是选择与孟旬合作,也还是选择相信孟旬。
“为何这么相信他?”顾常乐反倒有些好奇了。
这世上谁不利己,谁不想先紧着自己的命,就算是面对喜欢的人也是一样。
而正是因为人性的必然利己,才能让他这样的细作,乃至孟旬有了捕获人心、拿捏人心的手段。
但对于顾常乐的问题,秦书儿好像一点也不困惑,而是脱口而出:“因为就算我不知道孟旬的目的是什么,也或许终有一日我们分道扬镳,但我并不觉得他会杀我。”
“这种话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吗?但凡稍稍动动脑子,都会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顾常乐接着说道。
秦书儿再次回道:“那么或许,我是个傻子。”
顾常乐一时愣怔,然后静静凝望秦书儿的双眼。
这双眼睛并非他初次见时的急躁,反而沉静得如在湖底。
这绝不是一个脑子空空的人所展示出的眼神。
或许,这个秦小娘子,远比他想象的,要不简单的多。
也是……
顾常乐轻用齿间儿磨了磨那根枯草,看向秦书儿那只带着手套的手。
终是挫骨扬灰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不知人间冷暖,世间险恶呢?
不过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有城府却不用城府罢了。
“不过我并不相信一个人会单靠直觉就如此信任一个人。”顾常乐眸子微微发深,“你和孟旬发生过什么吧?”
秦书儿眉心很快地蹙动一下,终是狠狠叹了一声气,脸上也恢复了平日的没耐性,冷冷说道:“我秦某人再重申一次,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也没甚风花雪月之事。”顿顿,“话说回来,顾郎,你问我的问题已经超过了三个了,现在是不是该回答我了?”不等顾常乐接茬,再次抛出刚才的话,“里面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顾常乐好像真的已经把这茬儿抛到了九霄云外,经秦书儿提醒,这才“哦”了一声,不过原本正在兴头上,这会儿一停,就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让他感到十分快,所以随随便便朝里一指:“里面那个,是谭家小郎君谭叶。”
“哦……”秦书儿顺着顾常乐的语气点点头,紧跟着整个人愣怔在原地,睁大一双眼睛,“你说,你说甚?他是谁?谭、谭……”
顾常乐又从旁边捡了一根枯草,接着拔出口中的那根,对比长短,又详细而敷衍地介绍了一遍:“对呀,他就是那个在长安赫赫有名,从来不露脸,脾气恶劣,又消失了三年的谭家当家小郎君,谭叶。”
秦书儿脑袋里又是一“嗡”,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去消化刚刚听到的这件事。
而且,为何……
“而且为何?也是三年,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历城了?”
顾常乐将被咬烂的那根随手丢开,又新的放入口中,侧过身饶有兴趣地面朝秦书儿:“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
话没说完,忽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这门正好糊在了顾常乐的脸上,声音极大。
秦书儿在旁吓了一跳,恨不能在脑中勾勒出顾常乐五官被拍平的样子。
然而此时的秦书儿根本无暇顾及门口那人如何,还仍旧沉浸在方才得知的那个让她无比震惊的消息中。
那个,在长安,万人排队只求见上一面,圣人也奈何不了的谭小郎君。
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被自己顺道捡回来的?
秦书儿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那人。
只见那黑衣郎君……不,确切的说,是谭家小郎君,谭叶破门而出。
他一双眼眉充满怒意,从那黑色面罩中闷出两个大字:“卑鄙!”
随后像是已经被揭穿,所以不需要再掩饰身份一样,捏住了自己面罩下方,狠狠往下一拽!
秦书儿心跳迅速加快,就像是不小心看到了绝世机密一样。
随着面罩下的五官逐渐显露,秦书儿眸子果然狠狠亮了一下。
这是一张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精致脱俗,像是屋中暖花,似乎未沾世俗半点肮脏,一双清淡的眉眼,眼角下吊,带着一份对周围人天生的不屑。
此刻虽因恼怒而满面通红,却反倒像是在白瓷上点缀了红霞,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好看,是真的好看。
就是比孟旬,差了点撩人的味道。
秦书儿突然一愣,怎就拐到孟旬身上了?
谭叶似乎察觉到了秦书儿的视线,冷不丁往回一瞪,眯着眼睛打量了下秦书儿的身高:“我认得你,那天在坟地,就是你这个两尺三袭击的我!”
这一“脚”,没有任何征兆地踩穿了秦书儿的底线。
秦书儿好感顿时消失的一点不剩,额角突起青筋:“你是不是瞎了,谁两尺三!”努力挺了下身高,视线与谭叶脖颈平齐,“你没看到我们差不多高吗?”
两人正要开吵,且听门又咣当一声被狠推了一下,这回就连谭叶也惊了一下。
只见门板后面的顾常乐满面怒容地盯着谭叶,鼻子通红,下面还挂着一行血柱,他抽着嘴角,几乎是怒喊出声:“他娘的!老子是靠脸吃饭的!”
谭叶本就半吊的眼睛登时露出一丝鄙夷:“你这张五官模糊不清的脸要是能吃饭,野猪都能种白菜了!”
这一“脚”,没有任何征兆地踩穿了顾常乐的底线。
顾常乐气得嘴抖,捋臂揎拳,眼看着就要开打。
谭叶显然是个一拍就倒的,但好像半点不惧,跟着也撸起了袖子。